阿姨一怔,觉得面前这位陌生青年的语气声调都带着别样的熟悉感,令她莫名眼眶一热,心口泛起涟漪辛酸。
“这两天没怎么休息吧。”她说。
温然将手掌盖在阖着的眼皮上,眼珠子四下转动来缓解眼睛的疲涩,张口却说道:“还好。”
“今天你先回去,好好睡个觉。”
温然想了想现在也确实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再加上医院离家里近,坐地铁几站而已,温然便答应了,准备中途回家洗个澡睡饱觉。
他身上的衣服是谭明生拿来了,尺寸稍大,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袖口要在臂弯上挽上好几道。
快出地铁站时,闻母打来电话,声音几分温和问他:“之前不是说考试前几天回家的吗?怎么还没有回来?”
闻母将这事一提,温然才想起来之前跟闻母说过这件事,他没有听出另一头关切备至中蕴藉的生疏,很认真的说:“我今天就到家的。”
温然回到闻家时,意外地发现他们一家三口都在,闻父闻母坐在柔软的羽绒沙发上,而闻熄坐在对面的另一头,隐约有一种方才谈完话对峙的错觉。
“这么早就到啦?”闻母率先反应过来后说。
温然解释道:“刚才通话时已经出站了。”
闻母后知后觉嗯了一声后,生硬地坐在沙发一隅,木讷地愣着,仿佛不知道下一个动作该干什么。
客厅里的气氛静谧中透露着怪异,闻熄最先打破这种奇妙的局面,“妈,中午买的才放冰箱了。”
闻母宛若提线玩偶似的站起来,手脚都走得不利索,打着哈哈,“我先去做饭,马上都到饭点了。”
她走后,闻父也找了一个理由离开。
温然瞅着闻熄,目前这个家里就他看起来最正常,温然眼神担心,“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爸妈怎么了?”
闻熄走到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的矿泉水,拧开,往喉咙里灌了小半瓶。口干舌燥的情绪顿时被消散不少,他随意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唇溢出来的水渍,几分敷衍几分认真,“没多大事,更年期到了。”
闻母:“····”
温然先将疑虑放在心底,然后去卧室洗了一个温水澡,出来时用吹风机将湿发随意捣鼓几下,吹至半干时就听到闻熄敲门喊他吃饭。
温然“哦”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吹风机,快速地走出门。
闻母做家常菜相当一绝,炒焖炖煮蒸基本上样样都会,她知道闻夏向来爱吃海鲜类食物,往日不用去工作时,她会在确定闻夏准确回家时间在网上超市订购最新鲜的海鲜,例如三文鱼,帝王蟹,牡丹虾,生蚝。一部分做清蒸,剩下的一部分用作生腌。
可是今天的菜品上,上面提到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只是一些很简单但是温然觉得很好吃的家常菜。
养胃的山药炒肉,清蒸牛肉片拌酱,肥牛泡菜炖汤,枸杞炖香鸡板栗,以及一盘促进荤素搭配的鲜嫩油麦菜。
温然冥冥之中察觉到什么,但是没敢说话,甚至都不敢主动地拉开椅子坐下。
闻熄在一旁嗤笑,“怎么着?几天没回家,人都生疏得不知所措了?”一句话将温然身上冒出的无所适从消弭大半。
闻母赶紧将人拉在椅子上坐着,“快来吃饭,愣着干什么。”
温然颔首,简单吃过饭后准备将自己的碗筷收拾,却被闻母一把推出厨房,“你先去忙自己的,这种事我来就好。”
温然当时还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后来才逐渐感知到,那是一种对待客人独有的疏离和客气,并非是像对待自家孩子那样随心随遇,招呼随性。
也许他想到了,只不过有电话打来,将两端快要链接上的思索打断开来。
是阿姨打来的,他说谢衍醒了,正因为见不到人而不安分地闹着,护士直接打了镇静剂也没有用。
温然攥紧手机,“怎么回事?”
“医生猜测说,可能是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可能过几天就消散,也可能很久都好不了。”阿姨匆促地说着话,语句快速到有点吐字不清。
“他人呢?”虚弱的哑声颤颤说着,细听居然还有一丝强力憋住的哭腔,那是一种极其尖细,像是从胸腔里被气体挤压出的闷哼声。
“温然,他人呢?”他又重复了一遍,紧接着电话掌控权被阿姨掌握,她对着另一头的青年格外地不好意思,可能是觉得打扰到他了,再因为谢衍目前的状态而备受折磨,以至于眼圈周遭都泛红,显得人更加憔悴,“抱歉啊,小夏。”这是他告诉自己的名字。
“谢衍可能又犯病了,他似乎将你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你能过来一趟吗?医生说他对突如其来发生的车祸形成极其抗拒的一面,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对你具有强烈的依赖性。”
温然跟闻熄打过一声招呼后往外走,听到阿姨的话后渐渐停下来,站在原地。
听筒里纷乱吵杂的动静一一钻进温然的耳朵。
明明是那样嘈杂的声响,周遭的声音都很乱,可温然却还是在这里清晰地捕捉到谢衍若有若无竭力隐忍的哭声,听起来很无助。
“阿姨,把电话给他。”温然说道。
阿姨照做了,谢衍浑身都痛得仿佛被人将四肢百骸砍下,然后又重新用营养免拆线一针一针缝绞上,他胳膊和手指都不能动弹,谢衍听到熟悉心安的声音后可怜地将脑袋一点又一点靠上去。
他又像上次从简一言那里回来那样,做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梦里的画面依旧没变,温然先是躺在冰澈的湖水地面,黑沉沉的水全部将他淹没;再就是利电般毫不见踪迹的车,笔直地撞来,日光剧烈,就连车留下的残影都难以看清;最后是瓷白浴缸里的水,人毫无声息地躺在中央,清水慢慢地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