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她的手,没有用力。她等了几秒。他分明要说什么,却像是用手指就可以道尽。终于,她想要抽出手时,他才姗姗开口:
“我会等你的。”
她感到头疼。犯浑的小孩子总爱说这种话……总之,不像他会说出来的。
“哦,雷古勒斯,别等我,我真的赶不上晚饭。”
他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无名指上摩挲着,直到冰冷的戒指与肌肤相融。
她没摘下婚戒。
求生的炬火突然点燃,他主动放开她的手,随她走到门边。在门合上前,他望着她帽子上的鸢尾,说道:
“这会是我最后一次等你,如果今晚我等不到你,我就再也不等了。”
他的声音嘶哑,混合着失眠与酒精带来的疲惫。不知为何,放在往常,凯瑟琳绝不会想到这里,但在那一刻、她的十九岁生日、命运之夜的早晨,她听出来了——他最后的求救信号。
她犹豫了两秒,再次踮脚与他吻别。
“我只是想多玩一会儿,时间还很长,不是吗?”
雷古勒斯隔着门,倾听那条蛋黄色睡裙在她包里的摩擦。那本该是独属于他的秘密,但她会把那个声音展示给另一个男人。她会吗?他知道她会的。
她总是想要多玩一会儿。世界充满诱惑,她总玩得很晚才回家。她让小说、酒精和爱情占据生命的全部,剩下的时间都在睡觉,匀不出时间给这一开始就不属意的婚姻。
他想请求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有时间去爱她。但现实如黑洞,将希望吞得干干净净。他埋下霉烂的种子,给再多的时间,也不会有结果。
……
查理·唐森不知从何打听到今天是她的生日。他在信中,第一次将约会地点定在他的家里。
凯瑟琳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带上了睡裙和毛巾。她本可以拒绝,因为这个男人已经让她感到危险。可是,查理·唐森有一种魔力,总能帮她找到更多的记忆碎片——或许是因为,她未来的记忆里,他占据了绝大部分。
因此,她选择了赴宴。
她第一次踏入他的家门时,被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击中。她一定在这里生活过漫长的岁月。对她提前半小时的到访,查理·唐森又惊又喜,也因此打扮得很随意。
“真不敢相信,这才十一点,亲爱的,”他吻了吻她,身上有橄榄油的清香,“我正在准备午饭。请原谅它的简单,真正的大餐在晚上。”
“没事的。”
凯瑟琳在沙方上坐下。她身前是一张圆桌,画珐琅工艺,宝蓝釉上缠满鸢尾金纹。鸢尾是法国国花,是自由的象征。
她想起坎贝尔先生送给她的圣诞礼物,以及她在五年级,为了摆脱雷古勒斯,给他变出来的那只珐琅彩玻璃酒杯,纹路就是鸢尾。
但这张桌子……她倾身向前,细细地打量这张桌子。平滑如镜的桌面反射出一格格阳光,在耀眼的白色下,鸢尾纹路隐没在蓝色中。桌腿由蓝金色流体缠绕组成,为了打破陈规,反倒做得不伦不类,像三条眼镜蛇抬着桌面。
她有些不舒服。
用午餐时,查理·唐森眼中的迷恋无法忽视。他赞叹道:
“你太美了,衬托得我好像一个错误。”
因为雷古勒斯一直坐在镜前,她耗费了漫长时间来打扮,乃至于每一根头发的卷曲程度,都精打细算——她本以为这样可以赶走雷古勒斯。没曾想,他比她更具耐心,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卷头发,竟真的看了两小时,一丝不漏。
直到凯瑟琳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才停手。她望向镜中,又看了看雷古勒斯,不得不承认,今天的确打扮过头了。唯一的好消息是,她看着年轻又美丽的自己时,也感到愉快。
“谢谢你,唐森先生,”她将头发捋到耳后,顺口奉承,“您做菜的手艺也让人惊喜。”
“我从前一个人住的时候,做再合口味的菜,读再伟大的著作,就像西西弗斯推动巨石那样,都不过荒度时间罢了。直到我见到了你,凯瑟琳,我第一次明白世上不止孤独。”
凯瑟琳神情莫测。在他诚挚的注视下,她缓缓问道:
“唐森先生……你想要说什么?”
查理·唐森放下刀叉。他拉过她的左手,就在一个小时前,被雷古勒斯握在手心的那只手。
婚戒顺着查理·唐森的手掌慢慢滑出,最后落入他的掌心。他将她的婚戒藏进铃兰花里。
他如布道般,虔诚地说道:
“厄洛斯在遇见你的那刻击中了我,我一直在寻找我的欧罗巴、我的阿弗洛狄忒、我的达芙妮……而他的箭矢告诉我,就是你。”
预期中的狂喜没有出现,凯瑟琳呷了一口波多尔——刚刚苏醒的睡美人,在她口中留下梦幻的甘甜。她几乎被南法阳光的味道迷晕。
凯瑟琳喝光了杯中的酒,才回应道:
“唐森先生,我们读了同一版希腊神话。欧罗巴被变成公牛的宙斯掳走并抛弃,阿弗洛狄忒被强许给瘸子赫淮斯托斯,达芙妮被阿波罗强行求爱,最后被变成一棵月桂树……她们的故事都没能如意。更别提厄洛斯,他的爱情之箭带来多少染血的悲剧。”
“……是我太惶急了,总患得患失,”查理·唐森面色沉了一分,却语气未变,“你是我的普赛克,纵然重重险阻,我仍然得到了你。”
凯瑟琳笑着与他讨论普赛克的故事。她觉得,仅仅因为无比的美丽纯洁,就被亲人刁难,甚至被神祇嫉妒,而失去了原本平和安稳的人生,这何尝不是一重悲剧。查理·唐森认为,普赛克是最幸运的女人,她的美貌虽然让阿弗洛狄忒嫉妒,却让厄洛斯迷恋,甚至最后因此升入天界,成为众神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