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向镜子,我仍旧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十分陌生。这是我吗?这真的是我吗?若我脱离了这外表,又是谁呢?
布景
苦思无益,这堆纸里也没什么有用的东西。我把纸张收纳好,又回头看向身后的拔步床。
基于这拔步床在历史上的一些故事,大部分人类应该都觉得在这里睡觉很压抑,但我想,黎之应该会不同。她会更在意这床的构造、雕花,透过人类附加的含义,还归最本质的存在。
这床雕花精致,空间也很大,比家里主卧的床要窄一些,但要高一些。床垫倒是很厚很软,坐上去很舒服。只是坐上去时,我莫名觉得熟悉,检查了下商标,果然,和家里用的是同一款。
家……不对,那是黎之的家,不是我的家。
只是,这里的床垫很明显是定制的,专为这拔步床而做。毕竟这床的尺寸,和大部分床的尺寸都不太一样。
这么用心地定制了舒服的床垫,而不是用和这拔步床的风格更相配的床褥……曾经的黎之应该很珍视这里,像打理自己的家一样打理这里。但这并不是黎之的风格,黎之不会为了实用而牺牲审美。
就像她在冬天从不穿厚重的保暖衣物,宁愿被冻着也要穿得漂漂亮亮。她讨厌冬天,因为冬天总是要穿得很多,让她显得臃肿。保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体面地保暖并不容易。廉价的保暖衣物多半在版型上有些缺陷,而漂亮又保暖的衣物往往十分昂贵。黎之恰好缺钱,便总是因此自讨苦吃。
可是,曾经的她又是为什么做了那样的事呢?难道仅仅是因为缺钱吗?
我想不明白。我曾以为黎之不是什么庸俗的人,她总是怀揣着一些非功利性的愿望,即使被在工作中被打压,也还是要坚持。就算公司不接受她的画稿,她晚上回家还是要接着画,给自己一个交代……简直是执着到有些疯魔了。
我看过她的画,从人类的评价体系来看,她的画具有相当高的审美价值。但原因是什么,我说不上来。从前的我也不会问她这种问题,但黎之总是耐心地问我:“喜欢吗?”
我看着画,点头:“喜欢。”
“为什么?”她往往这么问。
我没办法说,其实我根本不懂欣赏。回答“喜欢”,仅仅是因为,她是我的主人。如果一定要我看出什么,我只能发现这幅画的色彩很特别,上面的光影好像在动,应该画的是一个夜晚。
“夜晚。”我只能描述画面。
“小时候,爸妈不怎么管我,我无聊的时候,就画画。夜深人静,看着根本看不到星星的天空,一画就画到两三点,”黎之说,“后来就习惯了,很喜欢在夜里画画,也喜欢画夜晚。每天都有夜晚,但每天的夜晚都不同,景色不同、心境不同,我的画也不同……渐渐的,我就开始把画画当作日记,反正其他人也看不懂,只有我自己能懂。”
黎之说到这里时,总是忍不住笑:“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个夜晚。后来,我在影视城里又见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他们说我好像看到了明星!不对,我看到明星时也没有那么激动。”
她说着,又看向那幅画:“但是,认识你之后,我就不怎么在夜里画画了。你说熬夜不好,很不喜欢我在夜里画画,每次都要强行把我按在床上,不让我走。我也很可笑,就等你睡着之后,半夜偷偷起床去画,像在做贼。你发现之后,还笑话我,但也没有再拦过我了。”
“被发现的那天,我有些不好意思,你也有些过意不去,虽然嘴上笑话我,但还是主动下厨哄我,明明你之前不怎么下厨的。你给我做了一桌子菜,花了一个下午。一桌子菜,最好吃的炸鸡,我大吃特吃,大夸特夸,可你却吃不下了。后来你告诉我,满桌子菜,只有那道炸鸡,是外卖。唉,可惜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定的是哪家的外卖。”
“不过后来,我也不怎么在晚上画这些画了。因为我发现,和你在一起后,我渐渐地不再需要用画画来表达心事。偶尔藏在画里的心事,也根本逃不过你的眼睛,我的画轻而易举地就能被你解码。”
然而这些并不是我的故事,我只能沉默着微笑。最后的结局也是显而易见的,她越说,便兴致越低,哪怕中间曾有过短暂的兴奋,最终也会归于消沉。她会叹息,会苦笑,有时候还会一言不发地抱住我,有时候她又会说:“为什么没用呢?”
“琬序,”有时,她会这样对我说,“你要是也能画画就好了。最起码,我可以看着你的画,猜猜你在想什么。”
但家政服务机器人没必要有这样的功能,因此黎之的这些慨叹也只是妄想。
“琬序,”见我沉默,她又说,“曾经,只有画画能让我感觉到,我还活着,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有你,”她说,“遇见你之后,我好像彻底变成了一个活着的人。直到、直到……”她看着我,眼神哀伤。
剩下的话她没说,但我已经明白了。直到她坑了公司,那个女人也离开了这里。曾经被用心打理的地方就此蒙上了灰尘,所有的一切都凝结在这小院中,被遗忘在这偏远的角落,迎接属于自己的荒芜。
唉,黎之。时至今日,我还是忍不住地想她。虽然我知道,此刻的思念是大错特错。阿克、阿克,如果你真的能给我刷机就好了。满脑子都是一个人的感觉,真不好。
这间屋子没什么东西了。想着,我起身出门,去查看另一间房。另一间房是西方宫廷风格,放着精致的沙发和小茶几。但是,我总觉得这里缺了什么,说不上来。忽然间,我瞥见了一旁的小茶柜,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我走过去,打开茶柜,然后就看到了几排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