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奶油球。舒尔茨愤怒地戳了几下腕上的手表，一个红点出现在屏幕上，简易的地图显示中，那红点与他仅有一墙之隔。
他推上弹匣，捡起地上的木板，用力折断，用外衣和绳子绑住受伤的左腿，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剂便携吗啡，打在伤口周围。
不过，谁知道呢，也许这是个机会，也许梅森的冒险是对的……
不，不。舒尔茨甩甩脑袋，迅速把这荒唐的念头刨除出去。那家伙绝对撑不住半个钟头，虽然他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运气和生命力让上帝都啧啧称奇，但只身闯入莫利纳诺的老巢，还想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醒醒，舒尔茨，看看奶油球的那张脸，看看他漂亮的蓝眼睛，看看他白雪公主一样的肌肤。但凡他在好莱坞有那么一丁点演技，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从地上站起来，悄悄攀过那道高墙。
第29章
科恩合上书，把枪从枕头底下抽出来。
他的左手被石膏裹着，吊在胸前，病号服下面还缠着绷带。一些金属线连接着他身旁的机器，那块简陋的屏幕正发出冷冰冰的响声，随着他的每一次心跳搏动。
“探访时间过了，先生。”他把枪顶住桌角，推动，子弹上了膛，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科恩慢条斯理地抬起手，枪口指着门口的黑暗处，那未受伤的手臂纹丝不动，“你是打算出来，还是打算就死在那儿？”
一双皮鞋从黑暗中走出，接着是西裤、衬衣，搭在胳膊上的西装外套。他伸出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微微敞开的领口，一枚金色的徽章在白炽灯微弱的光芒下闪烁着，雄鹰张开翅膀，脚下踩着仙人掌与黄沙。一张脸从黑暗中慢慢显露出来，高挺的鼻梁，锋利的双唇，圆而挺翘的下巴中央有一个浅浅的凹痕。他转动眼睛，看着科恩，灰蓝色的眼珠冷得仿佛西伯利亚的坚冰，嵌在那深邃的眼窝中。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老情人的？”他忽然笑了，整齐的牙齿从挑起的嘴角下露出来，他朝病床走了一步，举起双手，“我带着和平而来，科恩探员。”
那熟悉的、令人生厌的英式口音，那矫揉造作的品味，那些庄园，那些高雅的音乐，那些不知疲惫的舞会……
科恩轻轻“噢”了一声，他扬起眉毛，几乎无法掩饰语气里的怒火和讥讽，“和平，当然了。”他冷笑道，“是与你在阿富汗时带着的同样一种和平吗，道尔顿？”
“噢，科恩，亲爱的，请别那么叫我。”他摊开手，一张质地优良的名片夹在他的指间。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始终注视着枪口，注视着病床上的人，眼神里的怜悯仿佛命悬一线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如果你一定要这样不念旧情，起码，请用这个新名字来称呼我。”
烫金字体，漂亮的墨西哥棕榈，金鹰的标志。卡片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一个名字：华金·桑切斯。
“我三年前没有杀你，不代表现在不会。”科恩咬着牙，他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伤口像撕裂般疼痛，他看着道尔顿的灰色眼睛，像是又回到了那片染着血的黄沙之上。枪在他手里，保险关上了，只要他轻轻扣动扳机，一切噩梦都会结束，但噩梦里的鬼怪正站在他面前，他却觉得手指千斤般沉重。
“那你为什么没有杀我？你又为什么没有杀了汤姆？”男人又朝他走近了几步，他收起那假惺惺的笑容，无视了科恩的警告，“看看你，关在笼子里的小狗，缺少关爱，只知道吠叫。你不会杀汤姆，我早就知道，哪怕直到他亲手把枪顶在你的脑门上也不会。”
“闭嘴，道尔顿！闭嘴！”科恩大吼，机器发出的声音变得急促，像是有什么要爆炸了，“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你让汤姆去送死，你让我去送死！”
“那你为什么还不开枪呢？！”道尔顿猛地上前，抓住那把格洛克抵在自己的胸口上，他撕下了那张游刃有余的面具，那苦涩的微笑又爬上了他的嘴角。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低垂着，看着面前的人，科恩甚至觉得道尔顿的表情称得上悲伤，“枪在你手里，而我赤手空拳，科恩探员。”
道尔顿又凑近了一些，枪口深深陷进他那一尘不染的衬衣上，他的胸口处，心跳顺着冰冷的枪械传到他的手上，清晰、温暖。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他轻轻说，“是因为我救了你？还是因为我上了你？”
枪声响了，火药的呛人味道弥漫在狭小的简易病房里，天花板的灯泡炸裂开，玻璃劈里啪啦地落下来，掉在被单和地上。子弹把那微弱的灯光也击碎了，房间里只剩下一片黑暗，只有雪白的月光顺着半掩的薄纱窗帘透进来，洒在两个人的身上。
咆哮变成呜咽，扭打变成抚摸。科恩感到五脏六腑都疼得难以忍受，汗珠从他额角滴落，而他的手仍抓着那开了一枪的格洛克。
“这不意味着什么，道尔顿，这什么都不是……”他近乎自言自语，而对方的嘴唇正埋在他的颈间，撕咬和舔舐并存。英国人宽厚的身躯压在他的身上，衬衫的纽扣因为撕扯而崩落，那小麦色的皮肤布满了伤痕，刀，枪，鞭痕，烙铁。科恩的目光顺着它们向下，他扔下枪，伸手触碰那些痕迹，一直到解开的拉链下方。
“三年了，科恩，该死的，三年了。”道尔顿抬起头，他伸出手，温柔地梳理过科恩的头发，“我很想你。”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道尔顿？你认为杀了汤姆和梅森能解决这一切吗？你以为这件事会随着尸体就此掩埋地下吗？那是二百个人，道尔顿，二百条人命！”科恩喘着气，他感觉到道尔顿在吻他的锁骨，他绑着绷带的胸口，他的皮肤在烧灼，分不清哪里才是伤口的疼痛。男人的古龙水带着一如既往的玫瑰香味，他咬紧嘴唇，阻止自己尖叫出声，“我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亲吻停止了。
“我不在乎汤姆，我不在乎他和他的小男朋友活下来还是死了。”英国人的手从他的脚踝滑上去，撩开病服，滑过小腿，滑过那些笨重的石膏、厚厚的纱布，“有多少人死了？有多少人会死？我不在乎，科恩，我一点也不在乎。”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冰冷的光，它们盯着科恩的脸，像机器，像那些规律的机械噪音。冷漠、高傲，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
“不过，你在我的计划中吗？”他微笑起来，轻轻吐出几个字，“现在是了。”
英国人俯下身，科恩在快感淹没他之前闭上了眼睛。
*
阿富汗，喀布尔
子弹，头顶呼啸的战斗机，曳光弹拖着长长的尾巴扫过悍马的车顶。沙地上是血，断了手脚的士兵，哪一家姑娘的照片。
画面在快速跳转，汤姆的呼喊，听不懂的阿拉伯语，炸弹落在身边扬起一阵腥臭的血雨。之后是寂静的战场，没有回音的无线电，之后是鲜血，鲜血，鲜血。
“科恩？”
“嗯？”他猛地转过头，看见英国人穿着浴袍坐在他的旁边，手里端着给他的咖啡，“抱歉，我走神了。”
“你知道的，科恩。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在这里，你知道的。”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望着他，承诺着，仿佛多年之前也有人这样真诚地望着他，说出相同的承诺。
只是他再也分辨不出，这些回忆里哪一场才是虚幻，才是不可触及的梦境。
第30章
卡洛的车停下了，梅森打开车门，看见一个不起眼的小仓库。那建筑像是已经废弃许久了，但当他被推着走过那些沉重的铁门，他发现所有地方都干净异常，丝毫没有尘土呛鼻的气息。
“我听说过你的很多故事，舒尔茨先生。”卡洛走进空荡荡的仓库，皮鞋在地上试探着，“不得不说，有些听起来像是好莱坞电影的桥段。”
这点倒是没错，梅森在心里想。他的脚裹在破了洞的黑丝中，裙摆被扯破，他不想思考这身打扮在今后会给“舒尔茨的故事”添上怎样一种形象，更不想去揣测当事人会对这件事作何反应。放在几个月之前，他大概会被吓得花容失色，而现在？遭遇绑架已经快成了他的本职工作。
“呃，我必须纠正一个错——”
梅森的话卡在了嗓子里，他听见一块地砖发出空洞的响声，接着是金属链条绞动的声音，地面像一扇门一样向两侧缓缓拉开。他看到一间装饰豪华的房间，里面的所有人都仰着头看他，肩膀上挂着冲锋枪，写有“莫里纳诺家族”的箱子堆满了墙角，上面印着与他先前看到过的一模一样的家族徽章，只不过那些箱子里装的不再是雪茄，而是枪械、炸药，还有一个闪着灯光、看起来精巧无比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