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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尔茨把手里的香槟一饮而尽,翻了个白眼,他捏起嗓子,“’噢,看,我又要少活三十分钟了!’得了吧,对我的肝脏和大脑伤害最大的应该是你,每天听你的这些唠叨就让我少活绝不止三十分钟。”他有点怀念刚认识梅森时候,那家伙近乎可爱的谨慎和警惕,奶油球是什么时候从食草动物变成了尖酸刻薄的小怪兽的?一定是他给了太多的容忍、让步和忍气吞声,舒尔茨气哼哼的想,害得他也变得幼稚起来,那得寸进尺的家伙。

梅森皱着眉头,没说话。舒尔茨撇撇嘴,“……生气了?”

梅森忽然靠近他,压低声音,“在你后面。”

一个南美长相的人站在通往甲板的楼梯口,身材矮小,脸盘宽大,浓密的眉毛下面是一双凶狠的眼睛。舒尔茨瞬间想起他收集的资料,那张模糊的照片此刻与眼前的人重叠,法尔肯的接头人,他们的无名氏毒贩。那人正随着人流移动的方向,朝着甲板走去。

“在这儿等着。”他把酒杯塞给梅森,奶油球担忧地抓住他的手臂,“我可以帮忙。”

“不是现在。”舒尔茨把那双手推开了。

*

梅森把他的菠萝汁喝完了,餐车被推走,乐队进入到船舱里面,房间的中心迅速成为了一个巨大的舞池。

他退到角落里,这里热闹、奢华,每个人都在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芒下闪闪发光,那些看上去优雅又体面的绅士们,穿名贵礼服的女士,一切都沉浸在被酒精、金钱和虚假的伪装所构成的梦境中。梅森咬着手指,焦急猜想着舒尔茨可能遇到的情况。那家伙可能也会有枪,舒尔茨会受伤吗?嗨,你在担心什么?他自我安慰着,那可是舒尔茨。就像警匪片中演的那样,他可能会碰上些麻烦,遇到些反抗的拳脚,但最终主角总会把坏人缉拿归案。

等等,他们不就是坏人吗?不过,他又想到。对方是毒贩,坏人中的坏人。好一点的坏人和大坏蛋之间,正义女神会怎么选择呢?是会像昆汀的电影里那样,在炸掉那漂亮的庄园豪宅之后,无比潇洒地回眸一笑吗*?噢,该死。梅森想把这些烂念头全部甩掉,可不断有新的烦恼跑出来,他感觉房间里的气温在上升,他扯松领带,向舒尔茨离开的方向走去。

音乐已经开始了,宽敞的房间变得热闹和拥挤,梅森穿过那混杂着各种名贵香水味道的空气,他需要一点氧气,他更需要见到舒尔茨,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就算之后要被重新扔回后备箱里他也要这么做。梅森费劲地挤到甲板的入口处,他看见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一些人的大腿,他向上踏了一级台阶,感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嘿。”有人叫住他,他回头。那家伙高大、健壮,衣服上挂着耳麦,“洗手间在那边。”

“谢谢你,先生,不过我是要去找一个人。”他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想要继续往前走,但那只手没有松开,“你……”

那个看起来像安保工作者的人盯着他,微微偏过头,对着耳麦讲了几句西语。梅森觉得冷汗从他头上冒了出来,他试着抽回手,对方却像铁钳般牢牢掐住他的胳膊。他感觉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了他的侧腰上,那感觉并不陌生。

“走。”对方只说了一个字。

噢,上帝,他在心中默默想,舒尔茨这次绝对要把他塞进后备箱了。

第14章

舒尔茨把藏在裤脚下的手枪取出来,紧握在手里。他感觉一切都在被放缓,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那些喧闹的音乐、嘈杂的人群,还有烟火、汽笛、对岸桥上的鸣笛,不必要的信息被隔绝在外,他只听见血液从心脏中有节奏地涌入涌出。

这是他在枪林弹雨中学会的技巧,屏蔽那些爆炸和火炮的响声,排除恐惧,或是其他属于人类的正常反应,舒尔茨数着他的呼吸。变成一台机器,他想。

他跟在目标的后面,看着他穿过人群、侍应生,走上通往第二层的楼梯,然后消失在房间里。

这一幕有些眼熟,舒尔茨的脑袋里闪过一瞬念头,可他不清楚那是什么。

游艇的第二层出人意料地安静,他踏上木质的甲板,海浪带来了轻微的摇晃感。舒尔茨端起枪,慢慢拧开门把手,灯光猛地被打开,他眯起眼睛,勉强看见追踪的目标正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微笑着看向他。

这感觉很不对,房间里的装潢与第一层很像,到处都是金光闪闪的复杂纹饰。但是这里没有一丁点派对的痕迹,没有酒水、糕点,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木质的味道,音乐被屏蔽在外,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汤姆·舒尔茨。”对方站起来,从桌子上拿出一根雪茄,点燃,那浓重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头。

“是谁告诉你的,”他用余光瞥向房间的其他位置,没有其他人,舒尔茨把枪口对准那人的心脏,“是中情局?还是你的线人?汉斯已经死了,法尔肯也是,而你是下一个。”

“汤姆,汤姆。”男人笑起来,摇头,雪茄的烟从他的面前飘散开,“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义警,是吗?你以为把那份名单上的人一个一个地清除掉,那些噩梦就不会再纠缠你了?不,你很聪明,你知道对于那件事,这些名字不过是露在海面上的一角,铲平了它,只会发现那下面还有更多。”他说得很慢,语气戏谑,上唇的胡子随着讲话在颤动,“你没法撼动整座冰山。”

“闭嘴。”舒尔茨跨近了几步,他把枪口顶在对方的胸口,呼吸变得急促,“在阿富汗的那次轰炸,是谁泄露了位置,你,还是汉斯?”

“离开中情局的两年让你生锈了吗?汤姆?”那双眼睛依旧含着笑意,“你不记得我,但我记得住你,噢,应该说所有人都记得你,中情局的王牌,’曜影行动’的英雄。”

“回答我的问题!”舒尔茨感觉枪口在颤抖,他从未有这种感受,他的心跳加速、失控,强烈的直觉与他的理智相违背。没有人知道“曜影行动”,除了……

他盯着面前的人,子弹就在枪膛里静静等待他的指令,可他的手指却如同注了铅。他又看见自己身处阿富汗的人间地狱,天空被曳光弹照亮,到处都是爆炸、火光、飞扬的尘土。他流着血,手里握着枪,感觉却像是坐在一辆刹车失灵的车里,正看着自己以两百迈的速度从路上冲出去。

“你……”

回忆中的炸弹落在他的身边,火药味弥漫开,泥土被炸飞,像雨点一样砸在他的身上。他的枪也像现在这样颤抖着,被炸飞了双腿的塔利班士兵躺在他的面前,像不知疼痛一样高喊着,拉开身上的引爆装置。

舒尔茨的枪口猛烈地抖动了一下,他感觉大脑短暂地停转了几秒钟。他后退了半步,重新端稳手枪,句子从他紧咬的后槽牙之间蹦了出来。

“你是……弗兰克·安德森?”

从来都没有什么神秘毒贩,从来都没有什么接头人,他想到那张照片底下大大的问号,印在资料上的名字,一切真相都在他的手边摆着,他却从来没有怀疑过。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是那个失踪的卧底探员……”

“选择权在你,舒尔茨。”被叫做安德森的人把雪茄从嘴边拿下来,放在桌子上,口音里的南美味儿消失了。他看看手表,又歪头看向窗户外面,“如果现在过去,你那位小漂亮或许还有得救。不过……你可是汤姆·舒尔茨,不是吗?中情局的杀人武器,冷血的士兵。就像在阿富汗,为了任务你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去死,甚至是你的……”

“什……”舒尔茨转过头,他看见一个黑影从第三层的楼顶坠下,跌进海水里,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爆炸了。

*

梅森想起他在好莱坞的七年。

他的公寓不大,放得下一张床,一个沙发,还有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他把卧室的那面墙贴满了照片——他第一次试镜,第一次走上红毯,第一次在某个杂志内页里穿着泳裤占据小小的一角。他希望把那些美好的东西都放在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的地方,提醒他,也许生活也没有那么的糟糕。

布莱尔最后一次对他挥动拳头的时候,梅森只记得一些咒骂、叫喊,他自己的求饶,还有盘子碎裂的声音。他的脑袋撞上了什么东西,然后一切变的摇晃、重影,他以为是泪水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但当他抬起手,只觉得身体像一块沉重的磐石。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看见了吊在床头的盐水,医院的天花板,还有在身边走来走去的护士。梅森睁着肿胀的眼睛,想,这种感觉很奇怪。他觉得暴力就好像那种会钻进皮肤里的水蛭,你越想挣脱,它钻得就越深,从新奥尔良旁边的小镇到好莱坞,他的寄养家庭、教会学校,家人、好友、爱人……他们看上去平和、亲切,或许还会热心地为流浪猫狗买上一袋火腿,可当事情变得棘手,他们就会显露出另一种面孔。

梅森看着眼前的黑暗,他感觉自己在坠落、下沉,片段在他眼前闪回,而他沉浸其中,什么也做不了。

舒尔茨,梅森想,舒尔茨是个奇怪的家伙。一个合格的杀手应该做到铁石心肠,他不该给自己买热狗,不该松开绳子,不该在夜里为死去的冤魂哭泣,更不该在云杉树林间亲吻一个人质。可是,梅森眨眨眼睛,尽管他什么都看不见。舒尔茨是个合格的特工,一个士兵,一个优秀得过头的好人。他手里握着枪,能够徒手拧断一个人的脖子,还能精准地击中高速移动的目标,可他从未滥用暴力,从未让愤怒、仇恨、贪婪或好胜心夺走那份理智。

梅森想到那幢小房子,他想到穿着衬衫在花园里劳作的舒尔茨、开着车听古典音乐的舒尔茨,那些真实的、虚构的形象在他的大脑里浮现。他好像又听到对方急切的呼喊,带着责备和命令的语气,他感觉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近,直到有人把他从湿淋淋的梦境里猛然拖出——

“梅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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