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尔茨想起他自己,他也曾是谁的朋友,谁的爱人吗?
第6章
梅森把鸡肉放进煎锅里,看着油星在肉块上蹦跳。
舒尔茨的冰箱哪怕对于一个单身汉而言也空得有些过分了。他花了一些时间,把数不清的啤酒瓶拨弄开,勉强找到了一盒不怎么新鲜的鸡肉,还有几个干巴巴的西红柿。梅森不知道舒尔茨平时都是吃什么活下来的,如果单凭冰箱里的东西计算,他血液里大概有70%都是酒精。
梅森站在厨房里,食物的香味和阳光让他感到安心。他喜欢这里的一切,毛茸茸的地毯,暖和的壁炉,那些家具上有舒尔茨的味道。梅森感觉他自己更像个变态,是他的脑袋出了什么问题吗?噢这是什么废话问题,他从来就没正常过。但是这种被吸引的感觉呢?关于厨房、关于舒尔茨、关于这条逃亡之路,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引诱他越界,可那究竟是伊甸园的苹果,还是撒旦的毒信?
舒尔茨从楼上下来,他裹着浴衣,敞开的胸口露出厚实的肌肉线条,头发上还挂着水珠,显然刚从浴室里冲出来。他站在楼梯口,一脸的难以置信,仿佛梅森刚刚不是做了顿午饭,而是把整个厨房炸掉了一样。
“它们还能用?”舒尔茨指着炉灶,好像那东西是第一天出现在他家里。
“是啊,跟新的一样。”梅森把肉盛到盘子里,“所以你是什么未来战士吗*?只需要靠酒精驱动?还是这是什么我不懂的杀手习惯?比如在冰箱里存储一堆备用燃烧瓶?”
“哈哈,真好笑。”奶油球居然学会讽刺了,舒尔茨感到不爽。
鸡肉的味道很好,虽然肉质显然没有那么新鲜了,舒尔茨不记得那是他什么时候心血来潮买来的生鸡肉,但是梅森的手艺不错,配上番茄汁,口感不输街上的那些餐厅。如果当初梅森没有坚持做一个演员,或许他现在已经是个不错的大厨,有一家自己的餐馆。舒尔茨狼吞虎咽着想道,戴上厨师帽的梅森看上去应该会不错,他的光芒会被热腾腾的蒸汽掩盖掉一部分,但他仍是个耀眼的厨子,比起演员,也许会有更多人喜欢上他。
舒尔茨打开电视,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他在车上的时候有听过广播,警方的速度在他的预料之内,他还有几天的窗口,只是当电视屏幕亮起,他看见梅森差点把嘴里的鸡肉全都喷出来。
如果现在把镜头拉远,跳出舒尔茨的家,越过蜿蜒漫长的高速公路,我们能看到费德勒太太张圆的嘴巴,还有市区电子屏上巨大的通缉照片。那张照片来自于某次电影试镜,梅森的眼角还带着妆,他看上去精致又迷人,在那些高楼之间伫立着,像个天王巨星,比起通缉令那更像是某张即将上映的电影海报。
“别管这些,等他们查到这里你早就在其他国家了。”舒尔茨把电视关了,他转过头,发现梅森紧紧抿着嘴唇,表情不太对劲,“嘿,奶油球?”
那双蓝眼睛慢慢转向他,却出人意料地平静,他小声问,“舒尔茨,你为什么要杀人?”
这不是个陌生的问题,舒尔茨想,许多人问过他,他的战友,他的敌人,甚至还有他脑子里的机械音。他在中东的黄沙中想过,也在墨西哥毒贩的老巢里想过,他曾以为自己有过答案,他把一切责任推给那些匿名发送的任务档案,好像他扣下扳机的手指是被某种力量所控制的。
可这一次呢?舒尔茨看着梅森的眼睛,想。
他再也没有任务了。
“那个人叫汉斯,中情局的高级指挥官。他离婚了,有两个孩子,查尔斯和丽塔。”舒尔茨站起来,他走到衣架旁边,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个本子,打开,里面夹着一个男人的照片,“他喜欢出海去钓鱼,很大的金枪鱼,有一次差点把船弄翻了,他在冬天的水里呆了一个小时,差点送了命,但他还是喜欢去。他常常跟我说,你要么是个冷血杀手,要么是软心肠的好人,你没法两者兼顾,因为其中一个总会让另一个消失。”
“你……你认识他?”
“是的。他是我的上司,曾经的。”我的朋友。舒尔茨默默地想,他把本子推过去,“我杀他是因为一份档案,那计划害死了很多人,梅森,你都想不到那有多残忍。很多人被牵扯在其中,中情局,毒贩,黑帮头子。”
“这里有一个名单,”他用手指点在照片上面,“从那些坐在玻璃大厦里的衣冠禽兽,到新墨西哥城酒馆里的混混,每一个参与的人都在里面。我要找到他们,杀了他们,在最后一个人咽气之前,我不会停手。”
梅森盯着那张照片,他依旧低着头,脸色发白,指尖在桌面上颤抖。舒尔茨合上本子,他又感到轻微的头痛。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梅森,那家伙只是个意外,并且很快就会离开,他们的人生轨迹短暂交叠,然后向不同的方向奔去。舒尔茨觉得懊悔,自从相遇他就在不断地破坏规则,而规则是必要的,规则能够保护他不受伤。
“听着,把你卷进来很抱歉。”舒尔茨探过身,把手按在梅森的肩膀上,“我会尽快把你送走,不用担心,你……”
“舒尔茨。”梅森抬起头,他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如果我想留下呢?”
他一定是疯了。
第7章
梅森怎么会想留在他身边?那家伙弱小又柔软,看恐怖片会尖叫,一只虫子都能让他吓得逃之夭夭,更别提枪林弹雨。
舒尔茨躺在床上,他自己的床比汽车旅馆要好太多,但他睡不着,他盯着飘动的窗帘,洁白的月光从他敞开了一半的窗户里探进来,他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只觉得心烦意乱。梅森是在说胡话,人在惊吓过度的情况下难免会精神错乱,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舒尔茨知道自己应该去接盆凉水,直接泼在奶油球那张像女孩一样精致的脸上。
或者他根本就不应该管梅森到底想做什么,像他一贯的那样,理智、冷漠,只需要冷眼旁观,无论那家伙是疯了还是没有,这与他都没什么关系。
怎么了,舒尔茨,什么让你变了?是那件粉色衬衫?是后备箱里涂了一半的填色书吗?
他从床上坐起来,手掌搓揉着脸,他感觉自己粗糙的掌纹摩擦在皮肤上,温热、厚实。梅森颤抖的手指和紧抿的嘴唇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不应该让梅森跟着他。那些计划、两年来他周密的计算,他精心安排的伪装、暗杀、逃跑,一切都将被推倒,之后分崩离析。但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胸口,像看不见的引线,每一次看到梅森,他都感觉到有一团炙热的焰火,只等他靠得足够近,然后把一切都炸得天翻地覆。
那是什么?是愤怒吗?他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他像个从未来世界跌落地球的超级战士,一切都如此陌生、危险、神秘,他察觉到有什么在他身体里凝聚、生长,可他的代码里从来没有写到这种感觉。那是什么?
舒尔茨,你真的想做一台机器吗?
他把衣服穿上,走下楼,周围静悄悄的,带着郊区特有的明亮星空。梅森蜷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舒尔茨俯下身子,发现那些金色的睫毛湿漉漉的。空气中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奶油香味,微小却让人难以忽视,舒尔茨又觉得那可能只是他的幻觉。梅森的金发落下来,挡住了额头,他抱着胳膊缩成一团,好像要躲进沙发里去。舒尔茨看着他干净的脸颊、下巴,手掌在那光洁的皮肤上方停留了一下,转而拍了拍他毯子里裹着的肩膀。
“是我。”舒尔茨看着那忽然睁大的眼睛,扔给他一件外套,“到外面去。”
引擎重新发动起来,车灯被打开,灯光在一片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舒尔茨探过身子,把副驾驶的车门拉开,而梅森呆呆的站旁边,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我们要去哪?”他茫然地望着眼前的车子。
“上车。”只有一个简短的命令。
舒尔茨开得很快,而山里的路上几乎没什么灯,梅森陷在座椅靠背里,紧紧抓着副驾驶座上的扶手,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扔进了《德州电锯杀人狂》的片场,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树影飞快地从他们旁边掠过,一些枝条抽打在车顶上,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你能慢一点吗?”他朝舒尔茨喊。
“不行,我们时间不多。”意料中的否定答案。
“那你还是让我回后备箱里吧!”他把眼睛紧紧闭起,“舒尔茨!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要吐了!”
十分钟后,车子停了下来,梅森仍抓着扶手。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看见一道微弱的蓝色亮光从两扇高大的木门中间透出来,隐隐约约,像团鬼火。
“我死了吗?”他声音还打着颤。
“恐怕还没有,奶油球。”舒尔茨熄火,跳下车,“过来。”
梅森摸索着打开车门,他撑着晕晕乎乎的脑袋,眯起眼睛,看见在厚厚的落叶和树木之间有一座仓库,亮光就是从那里面透出来的。舒尔茨把大门推开一人宽的缝隙,示意他跟上来,梅森谨慎地走进去,灯被全部打开,他眨了眨眼睛,适应光线,梅森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面人型靶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