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多年后,父亲归来的那日,卫聿川看到父亲和曹奎在从巡边府回机宜司的路上,进了同一辆马车,卫聿川和霓月经过马车边,风吹起马车帘一角,卫聿川无意间一瞥眼马车里,父亲和曹主事目光对视的刹那,是一种重逢的默契。
一个多年前排斥父亲,变相将父亲逐去戍边的人,怎么会在重逢时不经意间露出那样的神色?曹奎返乡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仅仅是一瞬间,卫聿川察觉到了异样。
卫聿川猫在曹奎住所监视过一段时间,他从未让下人近身服侍过,盥洗都是在自己卧房,孙有虞曾经在瓦舍勾栏的百戏杂货铺看到他买鱼胶,买鱼胶,用来粘什么东西?鱼胶可不便宜。
卫聿川放好文牒离开褚明达文房,还未等走到机宜司大门,肖崧不知道从哪里过来,喊住了他。
“卫聿川。”
“舅舅?不是散衙了吗?你怎么还在这?”
舅母身体不好,很少出门,卫聿川两个表弟当年都上战场打仗有去无回了,表妹嫁到了江南一王府家,舅舅如今家中只剩个九岁的女娃,肖崧从来都是散衙到点就走,今日怎么这么晚还在司里。
“你怎么还在这?我在这都比你在这正常。怎么不回家陪你爹?”
“我身为三处提辖公务繁忙。”卫聿川一本正经。
肖崧一脚踹了过去:“我说你小子别太把司里的职务当回事。”
“嗯?”卫聿川疑惑皱眉,不太明白。
“家人团聚更重要,你说是吧?”
“舅舅什么意思?”
“姐夫是朔风将军,事情很多,你一定照顾好你娘,霸州冬天寒冷,不行就找个暖和地方。”肖崧拍了拍卫聿川的肩,意味深长离开了。
孙有虞买了一车柴火付完了银子,回头让店小二劈完送回宅子,还给柳缇买了件貂绒毯子,柳缇让他别买这么贵的东西,自己又不是千金小姐,三九天捞尸骨都能受的住,孙有虞这一照顾,感觉自己啥也不会似的。
柳缇抱着貂绒毯子准备回宅院,孙有虞陪她走了一段路,前方路口两人得分道,孙有虞去酒楼盘盘生意,过不了多久就是祭灶节了,酒楼也得准备准备,街上铺子都在夜里陆续挂上红灯笼,孙有虞像是有心事似的,拧着个嘴。
“咋了?”柳缇侧头看他。
“感觉我们要分开了。”
“啊?”柳缇一紧张。
“卫将军回来了肯定能帮我们把八年前战时害我们一连串入狱的细作查清楚,我们也应该就不用继续留在机宜司了。”
“哦……”柳缇声音听起来颇有酸涩。
“不然你以为是和谁分开啊?和我吗?”孙有虞停住脚步,认真地看着柳缇。
柳缇音调不高,却又鼓起勇气平稳地说,“我们中间也包括着你。”
孙有虞注视着柳缇的眼睛,街边暖黄的灯笼笼罩着两人,孙有虞之前一直担心柳缇心中还有在江南嫁过的死去的夫婿,但好在只是家族攀附联姻,柳缇在成亲前都没见过刘家少将,柳缇也并未对此人有什么情愫,父母之命罢了。
孙有虞不知怎的向前靠了一步,轻轻吻上了柳缇的额心。
柳缇胸口扑通扑通乱跳,没想到孙有虞当街给她来这个,以前她在街上跟陌生人说话都得犹豫半天,但如今的她跟之前不一样了,有三处大伙的友情,还有孙有虞给她安置的“家”,柳缇抿嘴笑意满满仰头看着孙有虞,孙有虞也难掩高兴地看着她,给她拢了拢毯子,往反方向街口去,边走边倒退着跟她挥手。
“我先去酒楼了,你不用等我,早睡吧!明天见!”
柳缇挥了挥手,抱着毯子小鹿乱撞跌跌撞撞往胡同里跑去,夜里北风浇灌着小雪越来越冷了,但柳缇心中却暖的如同阳春三月,被打入卫尉寺后,她从未期盼过再有正常人的生活,也从未想到还会遇上珍惜自己的人,北境的雪头一次让她不那么寒冷。
正往巷子里跑着,前方突然出现一个逆着灯笼光的人影,挡住了柳缇的去路。
柳缇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来者,“大人……”
“柳缇,你觉得若是三处知道你做过的事……你们还会回到从前吗?”
谍人篇八幕启
界河从州西北经过,以北是辽,以南是大宋,寅时时分,一排身裹牛皮紧身衣的不速之客戴着头套罩住整个面部站在界河岸边,遥望着对面寂静山林,这头套颇为奇异,留眼、鼻、口外露,嘴插着一个锡制空心长管,两头都是喇叭口,一头罩住口鼻,另一头露出水面,一排十人互相对视比划暗语,深呼一口气,一齐跳入河中,露着锡喇叭长管咕噜咕噜冒着泡,黑夜的河中向南边大宋边界游去。
城中多数百姓还在沉睡,唯有些通宵的夜宵酒楼还亮着灯笼,零星几声划拳声传出来,街头几个醉汉勾肩搭背拎着酒壶游荡,卫聿川踏着半明半暗的天光抱着一小箱东西匆匆奔到霓月小宅,推开院门径直上了二楼。
霓月刚打完一桶热水,在给住在武馆的一些小女郎们熨烫着冬衣,听见卫聿川腾腾脚步声上来了,霓月立刻打开房门。
“干嘛?!这个时辰你这是去哪忙活的满头汗?!”
“机宜司腰牌给我。”
“啊?”霓月不知道卫聿川要干什么,拉开柜子找出腰牌。
卫聿川一把拿过扔进火炉里烧掉。
“干什么?”霓月惊讶。
“出去之后别暴露是机宜司的人,这些拿好。”
卫聿川端来一个小箱子塞给霓月,霓月疑惑打开,被金灿灿的金条差点刺瞎双眼,“这么多金条?!哪来的?!这都能买下……买下好多好多霸州的地了?!你啥时候这么有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