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颜走后,他刻意放缓动作归整着药箱,心中千万言语欲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姜若鸢静静盯了好一阵闻人瑛,也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看得出来,之前她出宫时若无闻人瑛的帮助,她不会那般轻易地将侍卫撂倒。
她不清楚他为何愿意帮自己,也不知若是现在她有求于他,他会否答应。
可她现在孤立无援,甚至说她最亲近的婢女也无法相信。
“闻人太医应已至不惑之年了,怎得没想过成亲成家呢?”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先寒暄客套几句,直接开门见山还是不免直接了些。
闻人瑛搭在药箱上的手指微颤,面色僵了僵,强颜为笑道:“臣漂泊无定的,实在不敢耽误了人家。”
“只是太医如此绝妙的医术无人继承,实在是可惜了。”姜若鸢所言却是她心中所想,她听说闻人瑛不仅未娶亲生子,甚至连徒弟也不曾收过。
闻人瑛无声干笑,心中苦涩滋生蔓延。
他如何收得了徒弟,他已经一失足铸成大错,不敢再招惹旁人分毫。
“太医可曾后悔入宫?”姜若鸢又问道
闻人瑛摇摇头,轻言说道:“未曾。”
如果不是入宫,他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璎娘为他留了一个血脉在世间,所以他未曾后悔。
姜若鸢垂下眼帘,羽翼长睫洒落,显得颇为落寞,“我后悔了。”
她抿唇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气说道:“现在的我,同囚徒无甚分别。我日日望着日出月落,潮涨潮汐。这宫中的花何时盛何时落,我都知晓。往日我是公主,这样的时日对我来说,虽枯燥乏味,可我清楚终有一天我会出降,这样的时日不会长久。”
“可现在,我的日子一眼便能望到尽头。我现在望着镜中的自己,就好似看见了曾经父皇后宫中的三千嫔妃们,她们日夜施朱傅粉,翘以盼帝王的恩宠。她们将自身以及家族荣耀皆寄托在我那薄情又滥情的父皇身上,每日想的便是如何在众妃众脱颖而出,换来陛下的一抹柔情。”
“可我不愿过这样的生活,我不愿如同一个怨妇一般,在这深宫虚度了芳华。”她喉中一哽,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忙伸手抹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说道:“抱歉,让太医见笑了。”
她确实是失态了,同闻人瑛说这许多话并不是她本意,他们虽是相识,但并未熟识到掏心掏腹的程度。可不知为何,她一开口,就仿佛寻到了一个泄之处,对着眼前的人,就将内心委屈失意倾泻而出。
或许这也是冥冥中亲情的牵扯,即使是并未相认的二人,但血脉相连,让她面对自己的生父时,能做到付诸真心无所保留。
闻人瑛心头酸涩万分,眼前姜若鸢落寞落泪的模样让他仿佛回到了数年前,他最爱的女子也是这般在他面前无声落泪,可那时的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可现在他不再年少,也明白曾经他视为性命的自尊根本毫无用处。现下他恨不得抛下一切带着姜若鸢远离这里,可他却没有这一能力。他自衣襟内取出一块帕子欲为她拭泪,可手悬至半空时,才觉这一行为有多么的不妥。
他低头苦笑,收回手。
姜若鸢正低头擦泪,并未注意到他这一举动。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压终于有一泄之处,她又觉委屈又觉悲痛。但她方才的话还是有所保留,譬如她与姜璟那段孽缘,她们直接的血海深仇。
这些活她根本无人诉说,只能任其深埋心底,每回想一次,她便痛一次,渐渐地她已经麻木,任由这份痛楚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抬眼去看闻人瑛,脸庞泪水已干涸,只是仍余留泪痕。她眼眶通红,眸光水意氤氲。
“我也是无奈而为,我知道上次是太医暗中相助,赠我迷魂香,否则我不会那么轻易地摆脱囹圄。这次我有一不情之请,只愿太医能再赠我一次那香。”
闻人瑛几度欲开口,可喉中仿佛堵塞住,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这是他的亲生女儿啊,看着她受尽苦痛却无能无力,他的心如同刀绞。
他多么想亲口对她诉说这一份亲缘,可他不能,她已经生受折磨,他不能再说出这一事实让她徒增烦恼。
但他为人父,即使拼上一条性命也要换得女儿周全,为她赢取自由。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