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说张氏的到来本是好事,但自从推举他们做土司后,也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缘故,第一任土司便强令下寨摒弃信了几千年的高辛氏之犬槃弧,改信他们从中原带来的概念——麒麟。许多下寨人一时无法接受,因而与张氏矛盾不断,最后竟演变出好几场大规模的反叛,但皆被张氏镇压了下去。
他们不满外地土司局隅此地还要强改当地人的信仰,曾经本该投桃报李的恩情却因一个信仰问题演化成了无法解决的争端。自此百年间,下寨不服管教,也不认张氏的统率,照旧一意孤行的修槃弧祠、在家里供槃弧相。而张氏土司手腕铁血残酷,对此进行了好几次大规模针对信仰的屠杀,百年间葬送了无数槃弧庙的祭司和信徒。这做法非但没能让下寨臣服,反倒复又推动了双方的矛盾,似已变成了水深火热的问题。吴邪听那老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不由有些震撼,没想到这看起来世外桃源一样的村庄竟然还有这段过往。他知道在蒙昧未开化的时代,因为信仰问题而爆发的战争是最残酷、最血腥的,例如欧洲的十字军东征,还有那些教皇大大小小的战役。不过,他倒是很好奇,按照这个老人所说,上下寨的矛盾在几百年内都无法化解,现在他们看到的明明是下寨极其尊重和附属于上寨的统领啊,难道后面还有变故?
那老人咳嗽了一声,从旁边拿了个保温杯喝了一口(这种地方竟然有保温杯!吴邪有点惊讶,画了个括号写到了调查报告里),复又继续道:“本来按照这种形式发展下去,真正的下寨人早就被杀没了。但是晚清民国时,有一位新任土司很同情下寨的遭遇,于是开始自发改革,允许下寨人信仰槃弧并不迫害槃弧庙和祭司。他的做法引得很多张家老辈不满,因此他在张家也遭受了很多非议,上寨认为他偏袒下寨,有违组训;一些下寨人对张氏突如其来的友善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基本上结局都很惨。”胖子唏嘘道,吴邪也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同情这个善良土司的遭遇了,这种人一般都是极其有能力有威望,且思想非常有前瞻性的。但显然,历史长河中,首先被吞噬的便是这类孤勇的英魂。
“哦,这我倒是不清楚。”那老人又摸索着抽了一根中华,胖子赶紧递过火去:“但老辈说的,他为了平衡上下寨之间的矛盾,折中做了一个选择,就是被剥夺一切情感,不能有任何自我的情爱。真正做到铁面无私,公正不阿,这样才能做到统领整个村落,不偏心上寨和下寨其中一方。”
“什么?这东西还能被剥夺的?”胖子听傻了眼。吴邪看到他脸上写着“封建迷信害死人”几个字,不由迎合了对方的想法:人的情感是与生俱来的,能呼吸就能感知到爱与被爱。这玩意又不是胳膊和腿,还能谈被褫夺?他宁愿听那进步土司被卸条胳膊都要真实些。
那老头瞪了他俩一眼,胖子忙不迭又递了根烟过去,对方的神色才缓和些继续说道:“你们年轻,不懂我们寨子里大祭司法术的高深,那人当年听说背负了上下寨麒麟和槃弧的天罚,也算是背负了两边的仇恨。不过因为有他,后面上下寨关系缓和了不少,他也确实做了很多利于村子发展的事,并且不让张家人随便到下寨来。久而久之,下寨也认可了上寨的统治,就一直到现在这个样子了。”
这惊心动魄的故事结束了。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想到了那个土司小哥衣服上的纹绣,这么一说看起来确实是麒麟的样子,看来张家到现在依旧保持着以麒麟为图腾的信仰,而下寨也没放弃他们从古至今的槃弧神。这故事感觉听着可比什么民俗恐怖小说有意思多了。不过胖子到底还是他的师兄,采风考察的经验多了,切入角度也刁钻些,便又开口询问:“爷爷,那您对现在的土司怎么看?”
老人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见得很少,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年轻人。”
“他好像村里的人怎么都不认识他呢?”吴邪想到昨天那些人对小哥素不相识的样子,免不得开口询问。那老人瞄了吴邪一眼,回到:“下寨的事平时都由槃弧祠的祭司主持,他只有大活动才会过来。不过村里面那些年轻姑娘倒是挺记挂他的,据说人长得不错。”
岂止不错。吴邪默默腹诽道,那是帅绝人寰了好吗,他要是下寨的女孩他也念念不忘。那闷油瓶子一样的人身份地位又高,皮相又好,谁见了不心动啊?
他们复又问了些村里的民俗习惯的东西,老人都一一相告。见已经叨扰那老人很长时间了,吴邪便用胳膊肘支了胖子一下,对方心领神会的起身,向老人感谢后告别,二人便退出了这独居的小院。
“录下来了吗?”走在山路上,吴邪低头看胖子的手机,见那录音文件竟然有一个多小时的拉伸条,不由咂舌。
“这老头肺活量还挺好,真能侃。”胖子挤兑着,吴邪把自己记了几个字就听故事去了的研究报告塞到兜里,有胖子的录音,回去不愁他编的。
“你说那改革的土司到底遭到了什么惩罚?”回忆里一下那老人的叙述,吴邪忍不住问胖子:“他们这种说法一般都是附会民间神异色彩的,总不能真的是喝忘情水忘情吧?”
胖子思索了一下,似乎正在调动大脑里全部的知识:“有可能是杀了他一切有情感联系的人,他变成独身一人了,没有了情感寄托,自然就会被人们口口相传成断情绝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