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感到头脑一阵混乱。一个从清朝活到现在的年轻人和精神分裂症患者,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该相信哪一个。
久置无人的祠堂里此时压压的跪满黑衣服的人,屋内幽幽的飘着香烛和纸钱的味道。最靠近麒麟神像的几尊太师椅上坐着几个老头和一个带着华贵牛角银饰的年轻人,他们皆缄口不言,似乎在等着什么。
一声推门的动静,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到另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朝神像走来,身后的披肩随着步伐飞舞。
“海客,太慢了。”其中一个老人开口指责道。
“久等了,长老,”那年轻人歉身道,随后转身背对麒麟,嘴里喃喃念诵些无人能懂的咒赋。这次祭典需要举行好几个小时,做了些跪拜祖先,祈求神庇后后,便需由大祭司出面祷告,其余祭司辅以舞蹈。又唱又跳折腾到结束,张海客回头示意那些小祭司收拾东西,让下面跪着的其余张家人撤出,那些熙熙攘攘的黑色人潮便向门外攒拥去。
“族长,”最后一个跪着的人走出祠堂后,其中一个老人转头看向张起灵:“我近来听到些谬事。”
“听说最近寨子里来了一对采风的团队,里面有个年轻学生,族长对他十分有意?”
张起灵抬头看向对方,目光深沉:“长老何出此言?”
那老人笑了笑,面色十分慈祥,似乎只是长辈对后辈的殷切关怀一样:“族长可别忘了,当年你在上寨和下寨的神庙中是如何面对神灵索求人民幸福安宁的愿景,又是如何实现这一目的的。只是一个昙花一现的影子,不值得你大费周章,抵抗神力。”
张起灵闭了闭眼,似乎在消化这一说辞:“长老言重了,我从未忘记曾经的承诺。”
“正好今日海客在这里,”那老头一指身旁还在收拾香烛的张海客,张起灵抬眼和对方对视,看到了张海客眼里的莫名其妙。那老人缓缓开口:“大祭司是我族图腾在凡界行走的代使,你现在就向他起誓,你从未对那个学生动心,也不会为此抵抗天罚。”
“长老,”这次是张海客说话了:“祭典之日说这个是否不妥”
“正是这样,我才希望族长拿出些笃定来。”老人冷冷答道。
张起灵起身站到了张海客面前。
他知道今天自己必须发下这桩誓言。这不仅是他作为族长的责任,更是他曾经担负起那百年流血历史的使命。他当年既然选择了要和下寨和解,太上忘情,就已经预想到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但违抗自己的心愿下咒誓,与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种与天罚不相上下的痛苦。
他闭上眼,想到第一天见到吴邪的样子。那外来的青年抓着他从人群里挤出,带着些突如其来的冒冒失失,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闯入了他的心里,他牵起对方的手,看着那人笨拙又努力的跟上他的动作。苗家的跳月本就多是和相爱之人共舞,除了在跳月前需要以土司的身份进行祭礼,他此生从未与别人一起在跳月场上飞娑曼影。
他不由自主的靠近是切肤之痛,远离是爱别离苦。
站在张海客的面前,他看到对方又拿出那身做大祭司的做派,以苗语颂唱着他们苗族古歌,是平日下咒起誓时的开端。他张嘴想要说话,突然听到那颂歌似乎不对,比起原本赞美神灵创始神话和他们张家远道而来的麒麟图腾,他听到对方似乎咏唱出与众不同的东西。
那竟然是槃弧的咒文。
长老隔得远,并没有听到这转瞬即逝的滥觞。张起灵看向张海客,瞥见了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鼓励,他心下了然,便故作虔诚的样子向对方起誓。在他们的信仰中,于麒麟庙中以槃弧的咒文开头,就像和尚拜佛去了教堂里,本身就是牛头不对马嘴的东西,更惶逞让神灵降罪了。
语毕,他回头看向长老,那白发苍苍的老人略略点头,道:“族长,凡事皆有我族神灵庇护,望你自重。”
说着,便撇开手,和剩下的人向庙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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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肠断蓬山多少恨
人一散,祠堂便静了下来,仅有的几只未尽的香烛在空阔的寂静中幽幽闪动,在狰狞的麒麟雕像上镀上一层凶煞的红光。
“你还不走?”张海客指挥手下那群小祭司把东西收拾完,回头便看到张起灵还在祷告的位置岿然不动,便出声询问道。
张起灵回头看了他一眼,未置一言便向外面走去,张海客略一沉思后便上前追赶。他们在那黑沉沉的走廊里沉默的走了一会,似乎是一出争先恐后找路的滑稽默剧。末了,张起灵在一个房间门口站定,推门而入,张海客跟了上去。
他发现这大概是个废弃了很久的宿房,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书本都已腐坏,一碰就散出漫天飞舞的灰尘。张海客咳嗽几声,不知道张起灵带他到这儿是什么意思,却见对方一下回头,沉默的凝视着他。
张海客觉得有点好笑。
他们现在还穿着祭典时华丽的服装,身上带着繁复的银饰,一动便听见头顶银制品轻轻碰出的脆响,如环佩之声回响不绝,却在这脏兮兮废置不用的屋子里两厢沉默。他不会去打断张起灵的沉思,对方似乎暂时也没有说话的意思。等了一会,他才听到张起灵慢慢开口:“长老今天让你去我的房间拿背排,你都看到了?”
原来是问这个。张海客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要绕到这偏远的一隅交代,便答:“看到了。”
“为何不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