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一直在闹市行走,最后好像拐了几个弯停了下来,四周很安静。浅碧撩开轿帘,在我身上戳了一下,我一时脱力差点栽倒,但是依然口不能言。浅碧赶紧扶了我一把,嘴里又道:“离姑娘您还晕轿吗,慢慢来,奴婢扶您进去。”她看似扶着我,实际掐着我的脉门押着我走进了霁月别苑。
来的路上我曾担心是不是沈默出了事,但是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从沈默的口中得知,他很是敬重边丞海这个师父,以他的身份,边丞海没理由去得罪长安侯府,甚至招惹朝廷。也许只是沈默和边攸攸说了什么,让她心有不甘,才把我骗来出出气?
这个园子没什么特别,与别的二进的小宅院一样,浅碧一路带我穿过前院进入后院,最后进了正房。
看见屋里背对着门口而站的人,这背影有些熟悉。等她转过身来,我忍不住无声地笑了,当真是冤家路窄。
“你笑什么?”安若素倨傲地看着我,又示意浅碧解了我的穴道。
乌眸如幽幽深泉,红唇艳若桃李,肤白貌美,玲珑有致,她是一个美人,只是从前飞扬跋扈的样子令她的气质显得很凌厉,也容易令人忽视她的美貌,如今那翦水双瞳更染上了怨毒,脸部肌肉走向更显刻薄,是她内心难填的欲壑还是对我的恨将她扭曲至此?
可不是对我的恨吗,把我骗到这儿来难道还能是因为喜欢我?只是我很好奇她居然能驱使得动问天山庄当家主母身边的大丫鬟。“安小姐,别来无恙。”我微笑问候,相信暗卫应该潜伏在屋外,我有些受虐心态,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穴道解了,我也还不想喊救命。
“哼,”她不屑地看着我,“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你说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是长安侯府的粗使丫鬟,长怿侯府的千金小姐,睿王的未婚妻,还是皇上的先离贵妃娘娘?”
“都是些身外名,安小姐随意。不过我猜安小姐你更喜欢我在长安侯府的身份吧。”她不是一副酸溜溜的样子吗,反正今天估计也得吃点苦头,我可不认为自己低声下气躲过一劫,索性让她不舒服个彻底。
果然,她上来就是一记耳光,我的头被打得歪到了右边,左脸火辣辣的疼,我真是对不起自己这张脸,想想都不知道仅在安若素手上都挨了多少记耳光了。“都死过一回了,这张嘴、这张脸、这双眼,还是那么讨人厌。”她啐了一口。
我径自在旁边的美人榻坐了下来,抚了抚被打疼的脸,问:“说说吧,今天安小姐打算让我怎么个死法?不过,死之前能不能让我做个明白鬼,这浅碧姑娘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帮你,倒是叫我不免高看安小姐几分。”
“素儿,别跟她废话了。”浅碧颇有忧色。
“告诉你又何妨?”也许是安若素急于宣泄此刻心中“我为刀俎人为鱼肉”的得意,也许又是别的原因,反正她就是被我算准了不会回避我的问题,从这一点看来,我还真是她的知音,她说,“她是我幼时失散的亲姐姐,若不是她,你以为夫君怎么拜师拜到边庄主头上去。”她到底是做过沈默的妾室,不肯承认自己被赶出侯府的事实,依然称呼沉默为“夫君”。
“这么说来,沈默那一身轻功,还多得安小姐的家姐了?”我微微笑道,当然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浅碧在问天山庄再受器重,也只是个后院大丫鬟的身份,还能给问天山庄和长安侯府牵桥搭线,再说沈默会轻功是多年前的事,那时候的浅碧也不过是个孩子吧?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她忽然暴起,指着我的鼻子骂个不停,“你这个人尽可夫的贱妇,你勾引夫君,让他牵肠挂肚,从来没有进过我的房门……你抢走了我长安侯府的主母指环,又去当别人的未婚妻,又进宫当娘娘,即便这样还要勾引夫君,让他不得安宁,从不肯对我假以辞色,最后竟然还逼他把我送出了侯府,害得我们母子分离,就是你这个荡o妇,还我的儿子……”说到儿子她嚎啕大哭了起来。
敢情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她是自己憋着胡思乱想,想出心理疾病来了吗,这么喜怒无常?
我转向浅碧,看着她说:“她这个情况,你就任由她胡闹?你别忘记了,易寒萧是看着你我一起出门的,杀了我,你们姐妹俩能承受这个后果吗?还是说你们都不想活了,只想拉我垫背。”
“你别自作聪明了,没有人想要你的命。其实我一早就怀疑你是素儿口中的那个女人,只是不确定。直到沈公子出现,素儿不知道怎么得知了消息,”浅碧躲开我眼睛,“我只是看她那么痛苦,想你来解开她的心结,如果你能仁慈一点,最好对今天的事守口如瓶。毕竟是你将她害成这个样子的?”
我听完这话,怒极反笑,这姐妹俩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浅碧能当上大丫鬟的人,就这么个智商?“我害她?她认识沈默比我早了多少年,是我让他对你妹妹不上心的吗?还是我拿刀指着你的好妹妹,逼她设计沈默让自己怀上孩子?我逼她拿出那些证据毁我名节?我逼沈默驱逐自己儿子的亲生母亲?”说到最后,我闭了嘴,我也傻了吗,我跟这些“我惨我有理”的人讲道理。
平缓了一下胸中的憋屈之气,我对浅碧说:“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你们好自为之。”
转身欲开门离开,身后传来一声咆哮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素儿,不可以。”伴随着浅碧一声惊呼,我觉得右腰一阵刺痛,回身反手一摸,摸到一支金属质感的簪和温热的液体,我收回手,看见掌心的猩红,看见呆愣一旁的浅碧。
“你去死吧,只有你真的死了,他才能彻底死心,他才会看得到我。”安若素的神智似乎恢复了正常,“他,和长安侯府的当家主母身份,永远属于我。”
“你不知道现在的侯府世子已经是沈黓了吗?”都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此刻我被疼痛扰了心智,丝毫看不到她哪儿可怜,我只想敲碎她所有的幻想,“你爱的究竟是他,还是他那个身份能带来的荣华?”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沈默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一眼看见我之后脸色更沉,怒道:“你是想让我杀死门外的所有暗卫给你陪葬吗?”现在的他,怎么动不动就想要人命?此时我的脑子忽然冒出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沈默扶着我,喂我服了一颗药丸,这才看向安若素,冷声说到:“当初易寒萧说得对,对你我真是太优柔寡断,早杀了你便没了后面这些事。”
被提及的安若素呆若木鸡,微张的嘴啊了一声,冲上来想靠近沈默,却又停住脚步,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哭道:“你的头,你的头怎么了?难道……你竟然因为她的假死一夜白头?为什么?!是她为了当她的千金小姐,为了进宫当娘娘弃你而去的,你为什么还要对她迷恋不休,为什么?我才是你的女人,我是你唯一的儿子的母亲,为什么?”她歇斯底里地喊着,“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她冲上来,沈默搂着我轻易避过,同时腾出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架在了安若素的脖子上,旁边的浅碧终于回过神了,也不出手,只是扑通跪在了沈默面前,急切地说:“沈公子,浅碧知错了,求你绕过她吧,一切后果我自行承担,我去向我家夫人请罪,我给离姑娘做牛做马,离姑娘,求你,说句话吧。沈公子,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爱你啊,爱也有错吗?”
“沈默,我们走吧。”我伸手将他的剑从安若素的脖子上轻轻推开,见他眉头紧蹙,我继续说,“你别生气,事已至此,我不是怜惜她的性命,她可以死,但是她不能死在你的手里,你不能亲手杀死你孩子的母亲。”
我觉得沈默扶着我的手一僵,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收回了剑。我们迈向门口,安若素在后面歇斯底里地喊着沈默的名字,咒骂着我,浅碧死死地抱着她不让她冲过来,我回头看着陷入疯狂的她,却不知道怎的,浅碧被她掀翻在地,安若素拿了桌上的剪子朝我们再次冲了过来。
“小心”二字我还没来得及出口,沈默头也不回,反手往身后弹指一挥,安若素便直挺挺地往后倒,头重重地磕在后面的落地花瓶上,花瓶随安若素倒在地上碎了一地,安若素仰面躺倒在地,瞠目咋舌……死不瞑目。
“素儿。”浅碧惨呼痛哭。
沈默伸手捂住了我的眼,引导我扭回头,轻声道:“别看了,她在侯府了不知道打杀了多少婢女,她早就该死了,留到今天只是为了那个孩子,如今……所有的罪就让我来背。”
“那个孩子?”我抓住了这四个字眼,“那也是你的孩子。”
半晌没听见他回话,我转过脸望着他,只见他脸上闪过一分讥诮,继而冷漠地道:“孩子,呵呵,那是我一生的污点,是令我彻底失去你的罪魁祸,让他以侯府孙少爷活着已是我最大的退让。”
我震惊地望着沈默,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