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旁人如何打量,周献玉却不为所动,只问这逸兴坊因何要当街伤人。
逸兴坊是这十里乐坊最大的赌场,钱财迷眼的地方,庄家与赌徒之间闹出多大的动静都不奇怪,可无论如何,大昭律法约束之下,也没有当街割人舌头的道理。
周献玉拦在那还想要动手的打手们之前,言辞坚决,一派凛然。
但逸兴坊的管事看了只想笑上一声。
他整理着衣衫下摆,眼睛都没冲周献玉那边抬上一下,“周姑娘怕是误会了吧,此人是我逸兴坊的佣工,白纸黑字签过契约的,如今他毁诺逃离,我们一不叫他赔偿金银,二不强留他做事,只叫他依着当年许诺留下双手和舌头,这可是雇主与雇佣之人你情我愿依约办事,与咱们清平司何干啊。”
说话语气还算客气,但言语间嘲讽之意毫不掩饰。
周献玉却不为所动,只问那男人签的是死契吗,对方连连摇头,说契约早已到期。
“大昭律例规定,契约年满不愿留者,纵之。”周献玉道,“天下皆守的律法,怎么到逸兴坊就不管用了?”
逸兴坊管事脸上的笑意敛起了些,“按律例来说确实如此,可当年签订契约时我逸兴坊白字黑字,规矩写得清清楚楚,他也是愿意守这规矩才留下做工的,那契书上还有他按下的手印。何况你说律例……按律例,我逸兴坊作为主家,就算杀了佣工也是罪减一等。我们情愿担这罪责,就是不知他情不情愿了。”
说罢,便戏谑似的瞄了那男人一眼,对方果然吓得不轻,本还在喊着自己不识字,是被强迫画押的嘴也闭上了,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
周献玉无须去问就知道他没胆子上衙门去与主家对峙,叹了声气,“你叫什么名字?”
“张……张康……”
“张康,你若是不想留在逸兴坊,契约之事暂且不提,你可知知州设立清平司的规矩?这云州城内,无论出身,只要你肯下苦功夫通过考核入了清平司,你之前在别的主家签订的契约便都不作数了,期满的自不必说,未期满的官府也会替你赔偿。”周献玉将这好处说得清楚,几乎是暗示一般问他想不想进清平司,她作为清平司的前辈,愿意提携他一把。
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破局之法,哪怕是逸兴坊人多势众,此刻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违逆知州之令。
张康之前未曾料到还有这个办法可用,听她言辞坚定,目光也闪烁了一下,显然是有些心动,只是正要张口答复时,余光却瞥见逸兴坊旁边小楼上有个身影一闪而过,他霎时大骇,脱口而出的话也变为了“我不去,我不去什么清平司!我要回逸兴坊!”
他态度大变,让周献玉也忍不住皱了下眉,目光顺着他刚刚望向的地方看了过去,只见那栋小楼正是整个长街上生意最红火的“清河馆”,但此刻二楼栏杆边空无一人,也不知这人到底看见了谁。
而张康整个人状若疯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要从逸兴坊那群打手的钳制下挣扎站起身来,但这一次不是为了逃走,而是为了回到逸兴坊里去,边走嘴里还边念叨着,“是我糊涂了,我不想离开逸兴坊,我还要在此做工,我还要在此做工……”
周献玉开口欲言,那人却像是避之不及一般,连连后退,“什么清平司,那哪是什么好去处,你这女人莫要害我!”
见状,逸兴坊的管事已经又笑了起来,“这回周姑娘可看清楚了,我家的佣工是心甘情愿要留下来的,清平司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说罢,便招呼人手架着张康进了逸兴坊,又当着周献玉的面甩上了大门。
十里乐坊的长街上人群熙攘,众人瞥向周献玉那孤零零的身影,眼神里既有戏谑也有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