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乐坊的喜事一桩接着一桩,那些高高兴兴出嫁的女子都以为自己跳出了苦海,殊不知踏进夫家大门的那一刻才是真的迈入了炼狱。
“若单单一个人如此,或许只是巧合。但那么多姑娘都在嫁人之后失去了音信,我相信这件事不仅仅只有那些买家参与。”周献玉甚至不愿意再把那些男人当作姑娘们的丈夫,在她看来,这些喜事已经与贩卖女子的交易无异。
赵安白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有些人明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还让姑娘们去跳火坑?”
“岂止。”周献玉声音愈加冷了,“那赎身钱都给了他,不就是从他手里买人吗?”
风月场的姑娘们赎身嫁人,本是一件值得高兴欣慰的事。可事实上这只是林清平与那些男人之间的一场买卖交易,依周献玉来看,林清平不仅仅知道真相,也正是他的态度和暗示才让那些男人们意识到这些姑娘们的死活不会有任何人追究,愿意出高价买人。
有些话,周献玉连说出来都觉得残忍——那林清平恐怕还是觉得姑娘们在自己的铺子里遭欺辱太过也是个麻烦,所以才给那些男人出了个嫁娶的主意。
这个猜测让她遍体生寒,紧攥的手连骨节都咯吱作响,紧接着再不多言一句,只是飞快朝着通判府赶了过去。
在第一次看到那卷宗的时候,周献玉就已经摸清了王家府邸的位置。眼下夜幕低垂,万籁俱寂,那个大宅院看起来也格外幽森。
府中自然有家丁护院,但凭着陈宴与赵安白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也不是问题。有他们两个开路,周献玉只需放轻脚步跟在后面便是。可赵安白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走着走着就忍不住回首看她一眼。
周献玉身形本就清瘦,蹑手蹑脚走起路时轻巧得仿佛一只野猫,连那双细心打量四周的眼睛都像是在寻找猎物一般。月色下,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所及之处,仿若带着实质般的锋芒,赵安白不小心与其对视的瞬间,只觉直视了一把骤然出鞘的利刃,寒光凛冽,直直刺来,一瞬间甚至有些刺痛,让他不自觉怔了怔。
可就在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的瞬间,却见周献玉已换上一脸困惑神情,皱眉看过来,“你停下来做什么?”
赵安白仍怔愣着没有回答,好在他们已经走到了内宅这边,周献玉无心理会他,开始专注找起郑玉儿住的地方。
在来的路上他们也讨论过郑玉儿是死是活,三人都一致认为郑玉儿还活着,理由也很简单,若是以往的那些姑娘也就罢了,偏偏郑玉儿有个重情重义的好姐妹阿慧,这阿慧姑娘只因为联系不上姐妹便敢告到官府去,虽然被判了诬告,但到底是在官府留了卷宗,在市井间闹得沸沸扬扬。王益就算是再气恼,再迁怒郑玉儿,也不会真将人打死。毕竟经了这样一闹,郑玉儿死了远比活着要麻烦。
可这姑娘活着也不见得比死了强上许多。毕竟王益虽不会让其死了,却能让她“病了”“疯了”,就这么在深宅大院里生不如死地了此残生。
有了这个猜测,再找人就容易多了,他们三人直接略过了那些妻妾住着的厢房,只往无人会理会,容易关着人的地方去找。
陈宴在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上颇有天赋,他先前不过是跃上房顶看了一遍整座大宅的布局,就在摸进后宅时,轻而易举找到了两个地窖的位置,一大一小,小的看上去是后建的,也是陈宴认定藏人的位置。
他找也只找了地窖,周献玉问他为何不去柴房之类的地方也看看,他却摇了摇头,说比起地窖来,柴房这种地方住着太舒坦了。
周献玉飞快抬眸看了他一眼,却又在他看过来的时候装作茫然模样,不懂地问,“为什么?”
可陈宴却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只敷衍了一句,“你若是办案时去过地牢就知道了。”
赵安白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晃了一圈,没说话。
但只要想到郑玉儿可能被关在地窖里,三人便都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很快找到了地窖的入口,外面也有个守夜的下人,本就在耷拉着眼皮犯困,陈宴抬手给了他一下,彻底送他进了梦乡。赵安白顺手拿走了对方身上的火折子,点燃了地窖外常备的一盏油灯,三人就这样提着灯推开了地窖的大门。
门一开,扑鼻而来的便是一阵腐烂的气味,陈宴在敞开的大门外站了一会儿才迈步进去,门外有油灯,正如他猜测的那样,这个偏小的地窖临近王益所住的厢房,虽然也贮藏了些东西,但都是些平时不常用的物件,而整个地窖里最显眼的无疑是一个被锁在墙边的身影。
三人甚至定睛看了一会儿才能确信那是个人,对方的手脚都被铁链牢牢锁住,勒出道道血痕,瘦骨嶙峋的身子佝偻着倒在地上,杂乱披散的长发肆意耷拉着,几乎遮蔽了整张脸,至于身上的衣裙早就因为日渐消瘦而变得松垮,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晃动,而且到处可见暗色的斑驳,似乎是已经干涸的血迹。这地窖里没有贮藏粮食瓜果,弥漫在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分明是从那人身上溃烂的伤口散发出来的。
此等惨象任谁也无法坐视不理,三人甚至都没有确认一下这人是不是郑玉儿,便决定先救人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