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卢老板讲玉堂春讲了足有一炷香之后,周献玉已经能确信玉堂春绝不会是现在的林清平。
哪怕上一次见到玉堂春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对于卢老板而言却是记忆犹新。他说当初苦水巷戏班一直算不得上等,在这遍地都是乐坊戏班的汧阳县只是勉强糊口而已。但那班主也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捡回来养的十几个孤儿里还真叫他养出了两个好胚子,不仅戏唱得好,那相貌更是极为出众,叫人移不开目光。
尤其是其中那个叫玉堂春的,卸了妆之后,生得一副清清冷冷的好模样,如高山白雪,见之忘俗,哪怕从小在戏班子长大,也没染上那些风俗气,言谈举止倒像是清贵公子,纯净无瑕、傲然独立,简直就不像是汧阳县和戏班子能养出来的人物。
听到这话,赵安白心底“咯噔”一下,忽然有了个离谱的猜测,但他又迅速按下了这个念头,只专注眼前这桩事。
而紧接着周献玉便问,“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卢老板捋着胡子想了想,接着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那才是苦水巷戏班的活招牌呢。”
他虽然记不清这两人的名字,但还依稀记得他们的模样,若说玉堂春是山巅的白雪,那另一个人就是烈焰中的繁花,明艳绝伦。
玉堂春性子温润内敛,即便做了戏子,也有些舍不下骨子里带的傲气,折不下那背脊,不肯踏下泥潭。但出来卖笑糊口的行当,哪容得下他这样的人。每当客人不喜他那副做派的时候,就是另一人站出来打圆场。那个人小小年纪,就已经将人情世故、交际应酬练就得炉火纯青,也很清楚自己到底是做什么的,卖笑、卖艺、卖身他都做得心应手,凭借那张明艳昳丽、颠倒众生的面容,不仅为苦水巷戏班招揽了无数贵客,还一次次为玉堂春挡下了旁人的刁难与非议,引得众多客人对他魂牵梦萦,难以忘怀。
他们两个年纪相仿,一冷一热,交相辉映,倒也成就了一番好风景,苦水巷戏班因此声名大噪,每日前来听戏的客人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讲到最后,那卢老板忆起当年在苦水巷看戏的好光景,再想想如今斯人已逝,这世间再也寻不到这样的南戏班子,一时间也有些悲从中来,连喝了好几杯酒。
周献玉也陪着他喝了几杯,然后装出了一副不胜酒力的微醺模样,似醉非醉地拿手指点着桌子,感叹道,“听卢老板您这么一说,我更想去那戏班子听几场戏,见见那两个活招牌,可是,你说……唉,好端端的,怎么就有那一场大火呢?”
“这事也就天知道咯。”卢老板摇摇头,说那场火来得蹊跷,接近凌晨的时候在戏班子里烧起来,等到隔壁的人家发现这事,火势已经大了起来,而且院门反锁,等到众人扑灭了将要蔓延出来的火势,又砸门进去的时候,偌大个戏班子已经寻不到一个活口了。
“这……”周献玉欲言又止。
哪怕她不是为了查案,就算是个普通人听到这事,也难免会觉得有天大的蹊跷。
“你想问这是不是有人故意纵火?”卢老板猜出她想问的事,同样的疑问当年许多人都曾提出过,可是有理由做下这种事的人都被审了一遍,最后依旧是没能抓到所谓的纵火犯。再加上当时州里出了个大案子,戏班子这事就被当作意外处置了。
“那玉堂春他们两个也是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周献玉立时露出了一副惋惜美人薄命的神情。
可卢老板的神情却变得不大好,他斟酌了一下,含糊嗯呀了两声,到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周献玉心知此事有异,但为了不露破绽,也没有再问太多,只是连声说着“可惜”,然后又与对方喝了几轮酒,装出对看戏听曲极有兴致的模样,让卢老板又给她介绍了两个好地方,这才作罢。
两方告别的时候,卢老板已经醉得不轻,却也觉得今日遇上了不错的朋友,还塞给周献玉一张名帖,让她今后若是有难处可以去他在涠州的商行找他。
周献玉连声道谢,将名帖仔细收起,目送那卢老板被仆从们扶回客栈,这才慢慢直起身子。赵安白扭头一看,只见她双目一片清明,哪有半分醉模样。
明明那么多酒喝下肚,连他都有些微微头晕了。
“多练练吧。”周献玉回身上下打量他几眼,忍不住笑了笑,说着就要往别处走。
赵安白一把扯住她衣袖,问她又要去哪儿。
他们刚刚听来了这么多前尘往事,难道现在不该找个安全又静谧的地方商量商量接下来该怎么查吗?
不说别的,就单说那个玉堂春……无论怎么看都疑点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