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声道:“见寒是我的儿子,可你是我的妻,延棋也是我的孩子啊!我只能,只能……”
“用我的命来换见寒的命吧。”女声哽咽着,“见寒从小便入承昀宗修习,连爹娘都不曾叫两声,如今他回来寻求我们的帮助,我们却要亲手送他去死?我怎能忍心!”
哭声隔着衣料般闷闷响起,许是男人正将妻子搂在怀中安慰,他似乎做下了艰难的决定,涩声道:“见寒惹了不该惹的人,我们也无能为力。他一人,与我们一家,我只能这般选择了。”
“他自幼离家,与我们不甚亲厚,你便当不曾有过这个孩子吧……以后,我们的孩子就只有延棋。”
泣音又隐隐约约地透过门板传来,门外转角处的少年怔愣片刻,他缓缓落下了准备敲门的手,脸上是一种茫然失措的神色,就像是毫无防备时,被最亲近的人一把推入了腊月的寒潭中。
冰冷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冻僵他浑身的血液,他的唇色苍白,就连不自觉颤的指尖都褪尽了血色。
“别听,别看……”
突然,一双微凉的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身后那人沉默片刻,语气假装轻快道:“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四周寂静,只有隐约的啜泣从门后传来,那个被他们定义为“不甚亲厚”的孩子终于沙哑着开口了。
“阿谢,我被他们放弃了。”少年垂眸,他像是终于解脱了一般,自嘲地轻声道,“我已经逃不掉了,你趁着他们还没来,赶紧走……”
他眼中藏着一丝愧疚:“对不起,连累你了。”
“喻见寒。”那人严肃起来,他停顿了片刻,沉声道,“你相信我吗?”
沉默许久,是一句肯定的回答。
“我信。”
身后的人将身子微微凑了过来,就像是给了那个少年一个安慰的拥抱,他轻笑道,语气坚定又决绝:“那我们就逃吧……跑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就像是悬崖峭壁上固执挺立的野草,尽管绝望,仍然不放弃希望。
我带你逃跑。
在谢迟看不见的地方,他身前的少年早已泪流满面,哽咽无声。
好。
第33章旧时语(四)
残酷往事被再度翻出,但故事中人却似乎只将它当做寻常。喻见寒语气平淡,他嘴边甚至还挂着浅笑,但越冷静的讲述,却越是在谢迟心上磨着钝刀……
亲眼看着自己被至亲至信背叛,该是有多绝望。
谢迟认真道:“不想原谅,就不用原谅。”
与其假装无事生,维护虚假的其乐融融,还不如坦诚地将这根刺彻底拔出。
喻见寒看着他,神情有些释然,脸上的笑意终于真切了几分。他垂眸,小心地收好了那枚剑坠。
阿谢,我也是这样想的。
不该原谅的,就不必原谅。
朝阳终于从群山簇拥中冉冉而升,金色的晨曦慷慨地铺满了云海,终将荡平一切的污浊阴霾。
*
接近晌午时分,谢迟与喻见寒终于回到了徽州城内。
但很不巧,他们刚一入城,喻见寒便被一名承昀宗的弟子寻到。那人带来了承昀宗的密信,说是掌门急诏,同喻剑尊有要事相商。
喻见寒收了承昀令,他脸上有些愧色,歉声道:“阿谢,你先回福聚楼,我办完事便赶回来。”
谢迟挥挥手,不在意道:“没事,不用那么着急……我刚好还想在徽州多逛逛呢。”
“想必等你回来时,我已经摸清了徽州名景,到时候再带你去,就定不会被人诓骗了!”他的语调微微上扬,语气轻快。
与喻见寒告别后,他孤身一人回了福聚楼,但心情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欣喜——在这个世界上,他又多了一位能完全交付信任的朋友。
许多的事情,他甚至从来没与他人提过半分,可如今却尽数向那人倾吐了。以心换心,他同样也得到了喻见寒的坦诚相待。
信任,与被信任……这是当年林郁与温秉言都不曾给予他的,如今他却误打误撞地将珍宝抱了满怀。
这种愉悦一直持续到他回到福聚楼。
正值晌午,徽州最大的酒楼中宾客满座,喧哗热闹。谢迟一回到酒楼,眼尖的小二便迎了过来,他忙不迭地将白帕将肩上一甩,殷勤道:“客官,您回来了!”
他招呼谢迟往楼上走,解释道:“另一位客官在出门前特意交代过,吩咐我们提前定了三楼的雅间,也先备好了菜……”
小二往四周张望一番,有些不解:“怎么就您一位呢?”
谢迟暗自惊叹喻见寒的事事周到,心情莫名又轻快了不少,他笑道:“他有事先离开了,之后会回来……”
“小二——”一桌客人拉长了语调,正不耐烦地招呼着。
谢迟见小二有些为难地瞟了那边一眼,客气地笑了笑,宽慰道:“三楼雅间是吗?你先去忙吧,我自己上去就好。”
“多谢客官!”小二感恩戴德道了谢,忙往那桌赶去,嘴里不忘连声应着“哎,来了来了”。
谢迟收回了目光,却不经意地看到了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
来人身着白绸承昀宗弟子服,衣衫形制简单,纹路素朴,但穿在他身上,却从骨子里透出了一种与凡尘俗人格格不入的高雅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