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满目污浊中,矜持玉立的清莲。
谢迟只觉这种感觉莫名熟悉。不知为何,他的心骤然漏跳一拍,似乎涌上了一丝极其隐晦的,不好的预感。
但他却没有细想,临清越毕竟是喻见寒的徒弟,定然不可能存什么恶意。
只是那人一直含笑注视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谢迟掩去心底的异样,微微对他颔。
他本身就不善与旁人交流,对于这种场面,最多只能尴尬地点头示意,然后端好高冷的架子,迅离开。
而且冥冥之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催促他尽快离开。似乎只要再多留一刻,就会有什么极其糟糕的事生。
在临清越与谢迟擦肩而过时,他脸上的笑意半分未动。
那份谦和,就像是牢牢覆在他脸上的面具,在经年日久中早已融入了骨血之中,变不了更摘不下。
但如今,他眼里却涌起了真正的,狩猎般的欣悦。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猎物的背影,带着高高在上的嘲弄。
终于,在谢迟竭力想要忽视身后的视线,步履匆忙地踏上了几级台阶时,他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极其熟悉,几乎熟悉到让他浑身战栗的呼唤。
“谢迟。”
隔着嘈杂喧闹的人群,谢迟却清晰地听到了那句话。
一瞬间,就像是被重重杵入铁锤一般,他只觉脑海中嗡然作响,所有的喧哗音像是潮水般骤然褪去,除去隐约的杂音,他只能听到自己微微紊乱的心跳——
那是……林郁!
谢迟怔然转身,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在一瞬间被抽空,不可置信、慌乱无措、欣喜异常……种种情绪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一时间,他竟然翕动着唇,不知说些什么。
而始作俑者,依旧安静地站在哄乱的人群之中,他明明是在仰头看人,却给人一种他才是居高临下的感觉——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矜贵。
“好久不见,一起聊聊吧。”临清越眸中带笑,缓声开口道。
*
福聚楼的三楼雅间,是一处极其清净的厢房。
临窗的桌正对着福聚楼内院的风景,巨榕清潭相互映衬,格外清幽。
谢迟坐在一旁,垂眸摩挲着杯壁。而对坐的临清越却自顾自地为自己沏了壶茶,颇有一种反客为主的感觉。
终于——
“林郁。”谢迟抬头,他皱眉迟疑片刻,还是打破了沉寂,“你怎会……”
变成这副模样?
闻言,临清越添茶的手微微一顿。“对不起。”那人脸上露出了愧色,他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必须先向你道歉。”
“什么?”谢迟似有不解。
“我得为两件事向你道歉。”他的眼中满是诚恳,语气歉然,“一件是当年你入东妄海,镇守心魔渊之恩。至于另一件……想必你也听说了,世人皆以为,是我在东妄燃的长明灯。”
临清越垂眸,他微微自嘲:“我为一己之私,占了你的名声,实属卑劣。”
一种骤然的恐慌席卷而来,谢迟的心微微揪紧,他信林郁不是贪图虚名的人,这番话里暗藏的意味又太过复杂,背后定然还有莫大隐情。
这隐情,怕是与他有关。
“当年,在我入东妄海后,究竟生了什么?”谢迟的眉头紧锁,连声追问道,“为何你会变成临清越?温师兄呢,他是不是真的在潜魔窟……”
“谢迟——”那人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却强撑着笑意,“你放心,温师兄他还活着。同我一样,他也过得很好。”
临清越举杯抿了一口热茶,似乎终于有了勇气,“温师兄得知你替我们入东妄海后,在承昀殿跪了三日,他执意要去将你换回来。”
在谢迟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他缓缓笑了起来,无奈道:“可是宗主与长老们都不允,他们说,心魔渊只有你才能镇住。我们去的话,送死事小,若是让世间重陷入危机,便会成为千古罪人。”
“你们……”谢迟似乎猜到了什么,他的指尖泛凉,脸色有些苍白。
临清越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缓声道:“宗主告诉温师兄,除非他能入潜魔窟斩尽万魔,证明自己有能力入心魔渊,否则,他们绝不会打开东妄结界,放我们进去……”
“谢迟,那里真的很可怕。”
临清越明明在笑,但他眼中复杂的情绪,几乎要把谢迟压垮,“他们先前都瞒着我,等我知道时,温师兄已经去了两日,我就私下去寻他。”
那人似乎有些为难,他委婉地避开了那个两人心知肚明的结果,继续道:“因为我是私自前往的,所以,众人只道温秉言入潜魔窟证道,力竭身亡。而承昀宗也不好将我的事说出来,便替我撒了谎,借用你入东妄的名头,将我的死,粉饰成了这副模样……”
话音落下,谢迟的脸上霎时血色褪尽,他只觉得寒意一路蔓延上了脊背,就像无数细针,正密密麻麻刺着他的心脏,让他疼得近乎窒息。
所以,林郁并非是下落不明,而是与温秉言一同死在了潜魔窟。
而一切的起因,皆因他自作主张地去了东妄海。
想来也是,温秉言和林郁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会安然接受他的自以为是……就像是玄灵果的事情再度上演,他无意中亲手害死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