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被驱赶至此,但梁诤依旧端着京城梁二的公子范,不和梁葫芦,也就是这个唯一的奴才吃喝在同桌。
往常做饭,都是梁葫芦把饭菜放进木盒,给他送进后院凉亭里。
梁诤就赏着后院池子里的枯荷断枝,吃他总嫌不精细的菜饭。
不消片刻,梁葫芦回来了,他拎着食盒,从里面端出三碟子菜来。
“来来,小兄弟,正巧我们二公子没胃口。您受累,和我一起把饭菜吃完,不然倒掉也是浪费,公子不让我把菜回锅。”
沈辜往那些菜碟上打量一番,色香味俱全,绝不是村子里的粗茶淡饭。
那小公子还真是娇贵。
她起身谢过,拾起筷子就默不作声地吃起饭来。
饭闭,她按住梁葫芦拎起饭盒的手,盯着他满是皱纹斑点的老脸,轻声道:“梁老,我知你和小公子非等闲之辈,不是京城人士,也定是方外世家子弟。”
沈辜话声将落,不见梁葫芦的笑脸变掉,只是她按住的苍老大手,却下意识绷紧肌肤,搁在手心中感受,十分明显。
“别担心,”她拍了拍梁葫芦的手背,把手收回去放到桌上道,“我是没爹娘的野人,为讨饭吃不晓得遇到过多少人。您和小公子的身份,明眼人一瞧都知道绝不简单。”
“不过我没别的意思,我现在只是有个疑问,急需有个头脸来为我解答。”
梁葫芦暗藏锋锐的目光在少年的脸上扫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确定,她是真心求教,而非贪婪或试探,才渐渐松了拳头的力道,坐下笑道:“什么问题,你且问问看。”
什么问题啊,沈辜好像也陷入一种巨大的茫然里,她睁着眼睛,近乎赤忱地从心里搜刮出那个,横亘她两辈子的狂惑。
“您觉得,这成丰帝和右丞相李持慎,究竟哪个是真君子呢?我书读得太少,年纪。。。也太小,所以实在不知道,到底什么叫君子行为,什么叫无愧身心,什么又叫,忠义?”
第13章救天下,做君子
“我非贤也非圣,怎敢妄谈君子呢?”梁葫芦取了只杯子,倒满浓茶,推给沈辜,“喝茶吧,小兄弟。”
沈辜定定地看了这个老人半晌,他无疑是有答案的,可他深藏不露,因为他没必要帮一个市井无赖解决困惑。
交浅言深带来的危害,进过的人都知道。
“梁老,”她端起茶水倒进嘴里,惯下杯子,说:“您不敢说,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不妨你我二人各退一步,我有个答案,您老只说对也不对,说完我自走,绝不再扰。”
放下凉透的茶壶,梁葫芦眯着眼坐下,“请讲罢。”
沈辜缓缓开口:“君子无定准,但天下之人皆切齿唾骂者,必是小人。您觉得,我的话,在理吗?”
“你既有答案,又何必找人求是非呢。”梁葫芦再次倒茶,这茶水依旧不热,但他倒了两杯,与沈辜一人一杯。
“这不是我的答案,又好像应该是我的。”沈辜抿唇,“我近日多读书,曾在书中遇见两人,一人如成丰帝,礼待天下贤士,为黎民百姓奔波劳碌;一人似李右丞,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他把握朝政,残害同僚,世人斥责他为万古不出的恣睢之臣。”
“其实这是册不入流的话本,主角非那二者,反是权臣一柄刀剑。权臣权利追逐之处,她便剑指何处。
可世人说,她是帝王亲任的镇国之将,是退敌军保盛世安康的好人。就连皇上也信任他,因为那个皇帝,实在是太偏执,偏执于能以真心,换忠臣。”
“梁老,难为你听我讲故事,想必以您智才,定觉得我这小儿话里尽是颠三倒四的,半点不能听。”沈辜喝尽冷茶,杯子一掷,唤了声外间的柿子,便起身。
“告辞。”
她拱手,转而蹲下去抱起柿子。
“慢着,”梁葫芦老态钟地站起来,向前招招手,“老朽还想听,那皇帝、那权臣、那将军,最终如何了。”
沈辜背着身,垂眸轻声道:“将军战死沙场,权臣被皇帝以乱臣贼子之名给下了狱,皇帝的君子道终治好了天下,其后宫三千,子嗣绵延,朝代兴盛数百年。”
“不赖,却是俗套了。可见都是些酸腐文人随心意作的本子,你若少看些,也不至于今时来此,神神道道地一通乱言语,可知圣上丧,言语须谨慎。”梁葫芦复坐下,声音沧桑得像吹过北疆数万年的砂砾,灰败、蒙眼、不堪人闻。
“是啊,俗套至极,愚蠢无端。”沈辜低笑,又折身对梁葫芦挥手,混不吝地挤挤眼,“您老人家就坐这儿吧,且看我背影去也,且听我大笑出门去也。梁老头,也不怪你家小公子脾性差哈哈哈。。。”
说完,她旋身就跑出院落,直至背影消失在密密门檐后,其清朗干脆的笑声还能听得到回响。
良久后,梁葫芦太息一声,把茶换上的热的,自回房了。
*
沈辜走出邦衡街,就寻见一卖糖的小摊,买下两串麦芽糖,她自己吃着一串,另一串给柿子在怀里不断舔舐。
一人一狼,又重复漫无目的地在县里逛着。
到了卖纸墨的书斋,沈辜停了下来,她仰头看了看斋的匾,退后数步,蹲在它对面屋子的房檐下,边吃糖边打量进书斋的各样人等。
老的少的、丑的美的、衣裳破洞的、素白绸缎的。。。真是许多人也,但他们怀中的书却是一样的颜色材质价钱,贵贱是人分的,墨纸砚进了谁人的宅邸,那才有了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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