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辜从他手心碾了几粒米,放进嘴里嚼着,小米被牙齿碾压成碎末,熟悉得十分陌生。
她低头,又抓起一把,把它们分给身后一群饿得像狼的将士们,而后从指缝里扣出剩下的米放进嘴里,接着赞赏道:“不辱使命嘛。”
再次猛力地拍了下左纵头,这是其独特的表示满意的方式。
左纵头好在领会到将军的欢喜,捧着米憨笑。
假和尚灰头土脸,也笑着善哉善哉。
两队人马重汇合,最终回到山林深处的半拉阵地。
憋了一路,左纵头和假和尚见其他人胃口都吊得足足的了,终感豪情难抑,才慢悠悠地把沈辜交待他们的事情倒出。
“就说小将军把咱几个弟兄拉过去,这头一抵,欸!有招了!”
“你们也晓得,那阒贼都是个什么货啊,人高马大的跟头野牛一样,咱庚兵站他们面前他娘的就天生矮一头。小将军说这差距时,有人问,那咋办呐。”
“对啊,咋办呢。我们想破脑袋想不出,人小将军待几个弟兄好啊,她立马就答:‘咋办?硬攻不行,我们就和他玩阴招损招!’”
“啥损招嘞?”左纵头津津有味地听和尚讲,自己也充当着捧哏。
和尚捋一捋光洁的下巴,大喝一声,把众人吓得大惊,再玩鬼似得眯眼,“嘿!要不说咱小将军厉害呢,她见那龟儿子阒贼将军带两千号人上山来啦,不就是想逮她嘛!就来招将计就计,引君入瓮,而后瓮中——捉鳖!”
他阴笑半声,捉过离得最近的小妹,掐着他小巧的喉结,说:“将军走了,帐里没监军的,这就好比混小子没了喉咙头,变个不阴不阳的东西,那些阒贼就难免松懈啦!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不远处倚着树干的沈辜,和尚转而按下声音道:“小将军说阒兵们在战场上是野牛,下了战场在营寨里就是一群披着假皮的羊。咱将军确实不简单,而且狠得要命,她让哥一百多个都去拾柴火,干的不要,还就是要湿柴。”
“湿柴?”小妹咬唇,听得兴起,难免稚气,“那也烧不着啊。”
左纵头看这临阵脱逃的小子烦,赶忙挥手打:“你知道个屁。”
和尚点头,认同同僚对小妹的呵斥,“烧得着的,就是不见火星。但那半湿不干的柴一烧,就要起好大的烟喔!”
“你们想,一百多号人,手里握着把,腰上还别着湿柴,那场面,真是滚滚浓烟啊!要不是咱提前用湿布系紧口鼻,说不准就被烟给呛死了。”
庚兵们人不比阒兵多,但沈辜能出其不意地使出各样阴损的招子。
燃湿柴起浓烟,腾起的烟雾凝聚在半空,好像是乌云落下,猝不及防就把阒兵的视野遮盖得严严实实。
让人看不见是效果之一,用浓得像白水的烟活活闷死阒兵才是最出彩的地方。
沈辜还刻意缩小了这次的胃口,她指挥假和尚他们直奔粮仓,在阒贼因烟而兵荒马乱的时候,他们则长驱直入,把粮库里的粮食一袋袋地搬出来。
和阒搠在那羊肠小道上瞎聊半天,也是给“王师们”搬粮拖时候。
讲完了山下的动静,没当成王师的兄弟们哪里肯服气,就又吹嘘起自己怎么把那些阒兵像牛羊一样宰杀,怎样把阒搠吓退。
如此种种,种种如此,说到最后,两班人马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神里的意思了。
他们用表情在说:他娘的,真要把阒贼祖宗十八代都日翻了,沈辜怎么这么会打。
王苌安居阵地已是不甘,无论是哪一桩英雄伟业,此时都跟他无关。
于是他故意走到沈辜面前晃悠,走三步停两步,抱着长枪一会儿目不斜视,一会儿又扭头瞪大眼睛,满脸怨愤。
沈辜支不住他的把戏,举手拜降:“您就别走马灯地我眼前现了,劳驾金口,快说找我干嘛吧。”
好,等的就是这金口一开。
王苌立马万分委屈:“下次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沈辜知道他说的什么,拨弄着湿漉漉的头,她低头:“怎么就丢下了,我什么时候要丢你了?”
他更加低落,她她她不会让程戈——那个屁的程校尉——留下来看人嘛?!为什么要把他留下来?
“你。。。沈辜!你答应我爹要给我好前途的。”
抚安垂眸微微笑了,她像是在说孩子话:“我耍赖皮啦,打仗哪适合你啊。”
王苌闻言,怔了下,而后不是委屈,是满心怒气了:“你不能骗我,迟先生教过我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你是。。。”
他的声气在沈辜抬起的平静目光下渐渐变弱,可他忍着眼里泛起的潮意,颤巍巍地说完了:“你是。。。你是先生最好的学生,不是吗?”
所以要听先生的话,不能言而无信的。
沈辜淡漠地斜了他一眼,再埋头,闷声:“你现在去数,我们少了多少人?”
早上少了十七个啊,都是被蛇咬死的。
除此外,打的两仗不都赢了吗?
王苌茫然地去数了,数完茫然地回来,茫然地回答:“少了。。。七十有九。”
说到底,这群王师们本来连战场都没上过——是一群不喊撤退就不会回头的菜兵。
仗打得再漂亮,也会有人牺牲。
沈辜靠着树干滑下,屈起膝盖闭眼,过了良久没出声音,好像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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