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教谕话音一落,朱棠如释重负,揶揄地笑望阿梨一眼。鱼目终究是鱼目,哪能冒充了珍珠与一众千金小姐们平起平坐?
她幸灾乐祸的眼神自然没逃过李贽的眼睛。他便转过头,有些好奇地望阿梨一眼:“她弹得比你好很多么?”
事实上,阿梨并不觉得朱棠弹得比自己要好上很多。
虽然朱棠基础比她强些,尤其喜欢卖弄繁复的指法炫技,但琴曲言心声,好好的一曲子,用了太多复杂的技巧,便失了打动人心的初衷。
毕竟动人的是曲调中倾诉的情意,而非是复杂的技巧。好似精雕细琢的菜肴,看着夺目,吃着却味同嚼蜡,自然算不上一道好菜。
可她的琴坏了,又是生疏的曲目。若对手的实力不济,她或许还能心存侥幸。但听过开场几位闺秀的演奏,她便清楚即便她的琴还是好的,也难胜过旁人脱颖而出。
李贽见阿梨面色怏怏,笑得有几分落井下石:“你拜错了师,自然活该要折戟沉沙。”谁叫她放着他这样的师父不讨教,偏偏一门心思跟什么宋教谕学!
阿梨没好气瞪他一眼,从琴盒中取出自己的琵琶。上头几根丝弦全部被尽根剪断,无力地蜷成一团,恰似她此时失意又慌乱的心境。她有心想问旁人借几根丝弦,但这样的场合,谁又肯借给她,为自己多添一个对手呢?
“你的琵琶弹得比她何如?”
此时场上演奏的正是6郡守的千金6芙蕖。她弹奏的是《剑舞》,指法精湛,开弓饱满,力道强烈,情绪又激烈,堪称难能可贵的佳作。
阿梨轻叹一声,黯然垂下眼睫,觉得自己这琴似乎不修也罢了。若再给她一年时间去苦练,兴许能与这位6小姐平分秋色,但眼下与之相提并论,自然是痴人说梦。
“你既不善琵琶,又何必一意要奏此乐呢?换个方式,未必不是出路。”李贽抬手取过阿梨手中的琵琶,松开上面的轴,将琴弦一一取出扔掉。
听到“出路”,阿梨扬目看他,桃花眼里隐隐带了一分期翼。他能将竹枝调点石成金,也能炼她这块石为真金吗?
那眼中的光芒有些灼目,李贽只觉孺子可教,莞尔一笑:“除了琵琶,你最擅什么?”
阿梨垂眸细思,而后微微红着脸,迟疑着开口道:“搅酱缸?”
“噗……”李贽没忍住,噗嗤一声,被口水呛住。
场上6芙蕖正弹奏得兴起,厅中诸人听得全神贯注。这个时候失礼,未免太过冒犯。李贽忙起身,匆匆步出厅外,走出很远,方才呛咳一阵,缓了过来。
阿梨听着远远的咳嗽声,紧抿着嘴,心中有些生气。
搅酱缸自然是一门技术活儿,满满一大缸酱要搅动均匀而不溢出,力道要大却又要均匀收敛,不能出丝毫差错。阿昌那傻子学了五年还没出师,就是难在这上头。
可她会搅酱缸又有什么用呢?闺秀之间的才艺又不比试这个。阿梨心烦意乱地思索着,难道要奏李贽教她的竹笛吗?可先前的初筛已经考校过竹枝调了……
6芙蕖的一曲《剑舞》赢得了满堂喝彩声,珠玉在前,非但阿梨觉得挫败,就连旁的官宦千金演奏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
接着上场的这一位,所选的也是《剑舞》。只是她并未弹琵琶,而使了一柄银光凛凛的连珠剑。只是花拳绣腿,绵软无力,跳到一半,耍剑时那柄连珠剑竟然飞了出去,险些伤到了人,惹得座中一片惊呼。
那女子讪讪地将剑捡了回去,一面四处鞠躬与人道着歉,极为尴尬丢脸。
李贽手中折了一段竹枝进来。他虽不觉得琵琶有何难的,但阿梨不过初学,要赢得浸淫其道多年的人,想也可知其中的艰难。还不如另辟蹊径,吹奏当日他教的竹枝调。他一早才从两河驿回来,并不知先前寒门女子间已有过一道初筛。
下一个上场的便是阿梨。她原本想再清唱一段那竹枝调,但见到李贽手中的竹枝,却瞬间改变了主意。
李贽手下用力,折断长长的竹枝,只留下底部最粗的一段,正要用匕剖开竹管,却见阿梨匆匆起身,将被他扔掉的那一段竹枝捡回来。
“你……”他有一瞬的怔愣。这竹笛只要剖开插一片叶子即可,但阿梨却似乎没有时间再等。
随着她匆匆走入场中央,未做完的竹笛便派不上用场。李贽收起手中竹管,抱臂倚在门边,好整以暇望着那突然之间似乎受到什么启而容光焕的女子。
阿梨选的亦是《剑舞》。有6芙蕖的演奏珠玉在前,她再选这曲子便是不自量力。更何况她前头那位闺秀方才跳这舞时出了大丑,而她以青竹为道具,自然也是要跳舞。画虎不成反类犬,因而场中诸人一时都有些懈怠,并不报什么期望。
可随着一道柔韧碧色如长虹贯日舞出,点过一众评审案前白瓷盏而茶水丝毫未溅出,这一手绝活立时抓牢所有人的眼睛。
细细的竹枝带着一腔搅动乾坤的气势,点、刺、劈、挑间凌厉而不失柔韧,起势如孤鹤翩跹,收势如月晃纤波,将一套“剑法”融汇于矫若游龙的舞姿中。
那舞姿步伐令人似曾相识,似乎便是先前失手出丑的那位闺秀所跳……可这位出身寒门的女子,竟有“绝学”傍身,将那花拳绣腿的舞蹈点石成金,令人拍案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