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声句句,响彻于大雪纷飞的城墙两道。
“成淮,有愧诸位,大好儿郎随我上阵杀敌,十不存一。
成淮,有愧”
他方才膝盖触地,咚的一声,何尝不是压在百姓心底。
风雪无情的敲打在他的面容上,丝、眉梢、衣冠皆沾染雪花,他冻得耳朵红,却连颤都没颤。
可百姓们,能怪他什么呢
他连字都未取,就已丧父,遭逢大变,甚至比许许多多出征的儿郎年纪都要小。
百姓悲恸的哭声更大了。
一个略胖的中年妇人,她面色焦黄,眼睛已肿的像是核桃。
可她道“世子胡人残虐,占我北地,屠戮我汉人,我儿虽死,犹以为荣。大郎战死,尚有二子,二子死,尚有幼孙,愿追随世子,杀尽胡贼”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也用苍老枯瘦的手拭泪,“叟虽年迈,倘若儿郎死尽,犹可握刀,不叫腌臜贼人猖狂”
魏成淮没说话,他在冰天雪地的冷硬青石板上跪着,双手交叠,对着众人郑重拱手,缓缓拜地,以额触手。
再抬时,即便他跪向无数被士族视作卑贱存在的庶民百姓们,可他因此而铮铮,傲骨立于天地。哪怕他顿于雪污,可他皎洁胜明月。
他说“家国艰难,故土不存,成淮在此立誓,请诸位见证,我愿承继先父遗志,有生之年,汉家铁蹄必破胡人七族。”
他目光灼灼,毅然坚决,面无表情。
混肴在人群里的崔舒若,看着皑皑白雪下的魏成淮,天地之大,他独一人孑然而行。
当初,正是七胡联手霍乱中原,夺取北地。
他已经有了来日杀伐决断,可止胡人婴孩夜啼的定国公雏形。
顶天立地的汉家英雄。
崔舒若看着定北王的棺椁,也垂一拜,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可他为北地百姓战死是真,那么他便值得钦佩。
她目送魏成淮和定北王的棺椁在大雪中渐渐远去,直至再也看不见,才带着婢女回到马车上。
从魏成淮回来以后,崔舒若就在等定北王的丧礼。……
从魏成淮回来以后,崔舒若就在等定北王的丧礼。
可足足三日,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大概能猜到,是老皇帝那又出了什么问题。
到了第四日,终于才传来一道圣旨,却是说定北王统率无方,害得北伐大军分崩离析等等。老皇帝竟是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了死去的定北王。
其实真相如何,只有老皇帝自己清楚。
他派去内监监军,颐指气使,明明不懂兵法,还瞎插手,后来更是重重责打一位刺史的独子,想要立威,结果人家回去以后高烧不止,直接一命呜呼。
害得那位刺史离心,其他人也心怀不满。
后来粮草分配不均,加上其他小事摩擦,渐渐就生了嫌隙,不过是羯族稍作挑拨,就成了最后的模样。
也许定北王有过错,可绝对当不起老皇帝圣旨里的斥责。
但圣人执意如此,旁人又能如何
在圣人眼里,他迫切需要一个替罪羊。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即便打不下北地,他在建康也能待得舒舒服服,所以绝不能为了北伐失去南边民心。
反正定北王已经死了。
对于老皇帝的做法,出于各种政治考量,最终大世家们都没有阻拦,其余人自是不必说。
但也有不少人是敢怒不敢言,或是物伤其类。
譬如齐国公,就在老皇帝下了这道圣旨以后,在雪中练了一日的剑,武将本就是刀口舔血,死后连该有的哀荣都没有,岂不叫人心寒
崔舒若带着赵平娘前来给齐国公送参汤,聊表孝心,见着这一幕,两个女娘站着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崔舒若吩咐下人拿到灶上温着,他后面会喝的。
然后崔舒若就带着赵平娘回去。
她们穿着大氅,下人在后面撑伞挡雪。
一路上走的寂静无声,崔舒若伸手握住飘落的雪花,不知道触动了赵平娘哪根弦,她突然就一叹,而后喋喋不休的抱怨起来,“你说说,这像话吗,别说是阿耶了,即便是我也看不下去,定北王即便有失察之罪,可人已死,又是为国捐躯,不给王爵的丧仪也就罢了,怎么能连郡王的丧仪都不给最后按七八品小官的规制,甚至连大张旗鼓的送葬都不允。”
赵平娘说着,就踢了一脚雪,显见要气死了。
“我真真是气不过”赵平娘的脸上尽是愤怒,“圣人的旨意一下,整个建康的人都知道他厌恶定北王,没人敢去祭拜,免得遭了圣人的眼,没见我们阿耶都只能困在家中吗。
他、他竟是忘了,幽州的将士可还在前线浴血奋战啊”
崔舒若的面色波澜不惊,先前那些事,早够她看清老皇帝的为人了。
她看着雪花在自己柔软的掌心融化,她握住手,做了决定,她说,“阿姐。”
“嗯”赵平娘侧头。
崔舒若的眼睛黑白分明,语气平淡的说,“我想出去。”
“冰天雪地出去什么等等”赵平娘猛然意识到什么,惊讶道“你的意思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