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同凡间那般分白天黑夜,此时夜色已深,阿冽哭了一整日,早早便在偏殿睡了过去。他梦中迷迷糊糊地追着娘亲跑,分明娘亲就在他不远处朝他温柔地笑,可他就是怎么都追不上,急得眼睛都红了。
枝玉仙君走出东极殿时,阿冽似有所觉,蓦得睁开双眼,掀开被子跑了出去。
暗夜之中挂着一轮明月,皎洁的月色下,一抹清瘦的身影正徐步走下东极殿前的玉宇台阶。阿冽呢喃着跑过去,还未靠近,那人便迟疑地转过身看向他。
“魔?……”
越靠近,阿冽越确定这是自己的娘亲,娘亲身上熟悉的气息,他不可能弄错。他唯一不确定的是,自己是否已经从梦中醒过来。
“娘亲……”愈靠近,就愈越小心翼翼,他定定地望着娘亲,生怕眨眨眼娘亲就会消失掉,眼眶里湿润的水汽令他看不太清娘亲的脸,自然看不到面前人眼底闪过的憎恶。
在阿冽还没反应过来时,对方忽然抬手击向他,阿冽毫无防备,幼小的身躯被强大的法力击飞了出去,后脑撞在耸入云天的蟠龙玉柱上,重重摔落在地。
他颤抖着咳出鲜血,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娘亲要这样罚他。但没关系,只要娘亲回来了,只要娘亲还愿意要他,便没关系。
他伸出手,探向那双停在自己面前的不染纤尘的白靴,血和泪混在一起,砸在身下的白玉砖上:“娘亲……他们说……父王死了……阿冽……没有父王了……”
脏兮兮的小手还没碰到白靴,枝玉仙君往后退了一步,冷声喝斥:“大胆魔物,竟敢擅闯天界。”抬起掌心,一掌击向小魔物的天灵盖。
阿冽闷哼一声,小手垂落在地,这一掌下去,他便不太动得了,只是不断淌血的口中还无声地喃喃着。
“娘亲……娘亲……”
天界守卫森严,竟能混入魔物,此等大事必得禀告帝君严查。好在这魔物年岁尚小,不至于酿成大祸害。
神魔势不两立,千万年来多少神兵神将折于魔族手中,枝玉仙君万年前亦是命丧魔族之手,自然对魔物深痛恶绝,他眼神冰寒,右掌凝起十成法力,给这小魔物最后一击。
“住手!”
电光火石之间,燕鸢挡在阿冽身前击破这一掌,面色冷凝道:“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在枝玉仙君看来,燕鸢此时所做之事才叫人匪夷所思,他单膝跪下:“回帝君的话,小仙在除魔。”
“你……”到嘴边的话被燕鸢吞了回去,如今枝玉仙君没了前尘记忆,若告诉他,他与魔尊生了个小魔物,他定然接受不了。“罢了,你走吧,去请个医仙来。”
枝玉仙君起身,见燕鸢将地上的小魔物抱了起来。那小魔物分明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固执地朝自己这般看,口中呢喃着听不清的话,半阖的红瞳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令他心脏被钝物撞击般痛了一下。
枝玉仙君皱眉,听从燕鸢的话离去。
阿冽眼中娘亲的背影越来越小,他难过地哭了,可不论他再努力,说出来的话唯有气音。
“娘亲……”
“咳咳……咳……别不要阿冽……”
“娘……亲……”
那日之后,本就不活泼的小团子变得愈加沉默,他知道娘亲还活着,但是不要他了。
以前是讨厌他,憎恶他,而现在,是再也不要他了。
枝玉仙君请来的医仙并未派上用场,神魔殊途,医法亦不相通,阿冽在床上躺了十日,身上的伤势靠与生俱来的自愈能力渐渐恢复。
燕鸢趁他昏迷,剔去了他的魔骨,那是一根生于脊梁的血骨,寸长左右,掌控着魔的心性。剔去魔骨虽无法彻底洗去阿冽的魔性,但身处神界,被仙气浸然,再多加牵引,不是没有可能度化为仙,甚至可能脱为神。
到那时,他便是真真正正的焕然一。
魔气本浊,先天魔物被仙气浸染,最初感到不适是无法避免的,天界短短十日,阿冽瘦了一圈,原还有些婴儿肥的小圆脸瘦成了瓜子脸,面色苍白如纸。
他终日坐在东极殿的门槛上看无边无际的云海,偶尔有身着白衣、身形与枝玉仙君差不多的仙人路过,都以为是娘亲,远远地看着他们走过去,口中轻轻喊着娘亲,但不会追上前去。
因为他知道,追上去也是没用的,不要他便是不要他了,不会因为他哭着求着就有所改变。
燕鸢本怀疑是曳灵神君做了手脚,洗去了枝玉仙君的记忆,为的是让他心甘情愿做天后。查过之后得知,并非如此,枝玉仙君之所以前尘忘尽,是因他自身意识中不想记住那些不堪的过去。
他既想从头来过,旁人便没资格替他做决定,强行唤醒他的记忆。
“阿冽,你看,这是凡间买的纸风车,漂亮吗?”
阿冽闻声看去,有着冰绿瞳仁的小龙人在自己身侧的门栏上坐下,手中拿着个五颜六色的风车朝他笑,微风拂过,纸风车转动起来。
父王带他去凡间玩儿时,给他买过这样的纸风车,一次买三四个,威风凛凛地捏在手中,骑在父王脖子上。
本是想逗弟弟开心的,不想竟将人弄哭了,阿执慌乱地腾手给他抹泪:“别……别哭,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我还有好多好玩的东西,都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