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同时传来两声大喊:
“叶小娘子留步!沈某前来请罪!”
“叶小娘子留步!祁某有话要说!”
祁棠下马的动作利索得多,把缰绳往豪奴手里一扔,二步并作两步追上来。
“叶小娘子,之前认错了人,多有得罪,还请叶小娘子宽宏大量,不计较在下的无心之失。”
说罢就在门边一拱手,“今日匆忙,先上魏家表兄的家门。改日必定专程给叶家送上赔罪礼。”
叶扶琉听到“认错了人”四个字时便停步,人侧身站在叶家门里,明眸清澈,似笑非笑地回望过来,“祁郎君当真认错了?当真要送礼赔罪?”
祁棠生平头一回被抓进牢狱,坐了一回监,吃了个大亏,脑子反倒磨炼清醒了。
在江宁府时,人人都敬他二尺,出行百姓避让,跺跺脚大地震动。为什么来这个偏僻无名小镇子,人人都不敬他了?
在江宁府时,人人敬的是他祁棠这个人,还是他身上挂着的世子身份,他身后站着的国公府?
他难得中意一个女子,为什么被他看中的秦水娘却毫不留恋地跑了?
在这小小的五口镇上,他被一路锁去县衙,丢脸丢到了极致,又在黑臭牢房里坐了整个时辰,身上锦衣失了光彩,天地不应,狼狈不堪,他反而恍然悟了。
他中意秦水娘,为她安置宅子,为她花钱精细布置,但水娘还是跑了,因为他过于傲慢。
人在身边时,连正眼都不肯多看她一眼,生怕心里对青楼贱籍女子的这份中意叫人看出来,失了自己的世子体面,反倒失了察觉,未能及时看出水娘对他的敷衍。
如今老天赐下个五六分相似的美人儿,他心里还是嫌弃叶家商户女身份低微,但好歹吃过一次亏,他这回没有把嫌弃明晃晃地表现出来,表现出一副不在意的大度模样,摆摆手,
“不计较了。过去之事,就让它过去罢。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如今祁某和叶小娘子算是认识了。说到做到,赔罪礼明日便送来贵府上。”
叶扶琉的唇角往上翘,漂亮的眼睛同时弯起动人弧度,带点打量的意思,七分灵动神色带着二分狡黠,落在祁棠眼里,一颗心剧烈一颤,砰砰砰猛跳个不停。
像,真是像!
虽说气质完全不像,秦水娘清冷,叶小娘子明媚,但从这个角度看,侧脸轮廓足有八成像!究竟是天底下的美人都有相似的美法,还是他祁棠中意的美人就是这个模子?
祁棠站在门边,自己都说不清了。叶家小娘子的回眸一笑炫花了他的眼,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如鼓。
给她个良妾身份!他不计较叶家的商贾身份低微了,回去就禀明母亲,请媒人正式登门下礼,把人纳回国公府,这回绝对不搞夜长梦多!
心里念头乱糟糟转个不停,祁棠掩饰地清了清喉咙,追问登门时辰,“祁某回去就送拜帖来。不知明日登门可合适?”
叶扶琉出门的瞬间,沈璃心里一紧,即刻盯住祁棠的反应。
他当然知道叶扶琉在江宁城用了化名身份,但被苦主当面撞上,会不会当场被认出来,祁世子会不会恼羞成怒,当场摆出世子
身份?()
没想到之后却大出意外。祁棠一双眼睛不知如何长的,苦主当面不识逃犯,居然一口一个登门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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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苦主当面赔罪,叶扶琉还不搭理他。
笑盈盈的水润圆眼在祁棠身上扫过一眼,客套地回了句:“不知者无罪,无需祁小郎君送礼赔罪,登门更不必了。”随即不再搭理他。
视线改而落在沈璃身上,轻飘飘转了一圈,并不说话。
她不开口说话,沈璃心里就有点发虚。
本地各家行商相聚叶家的那天,他当众取出缉捕令,言语间露出要挟的意思,意图压制叶扶琉对他服软,事情做得不漂亮。
刚才祁世子的态度突然直转了个大弯,沈璃还有心思旁观笑话,如今他顾不上了。上次他把人当众得罪狠了,叶扶琉说得清楚,两家生意从此罢休,再不许他沈璃登叶家的门。今天的赔罪礼如果送不进叶家去,他沈璃想要讨夫人可就难如登天了。
沈璃立刻往后招手,“把东西抬上来!”
七八名沈氏长随忙碌卸货搬箱,把货车上的箱笼一个个地堆到叶家门前,五六个木箱挨个打开。
头一个大红木箱盖掀开,里头露出堆得满满整箱子铜钱,仿佛一座钱山,阳光下耀得人眼花,凑过来围观的祁府豪奴惊呼,“整箱子钱!堆得满山满谷,这得有上十万铜钱了罢!”
祁棠斜睨着满箱子铜钱,暗想,“原来姓沈的也得罪了叶家,今天登门赔罪来了。没见识的商户,十万铜子儿才折合百来贯,很多么?把堆满钱的箱子抢先打开,不过是先声夺人罢了。先拿出整箱子铜钱震慑叶家心神,后头再摆些布帛绢匹充数,真当人没学过兵法?——等等。”
他蓦然一个激灵,“叶小娘子肯定没学过兵法,别被这姓沈的奸商哄去了。”
叶扶琉似笑非笑地瞧着满箱子堆出尖儿的铜钱山。打量完毕,开口说,“沈家的赔罪礼?就这?你当叶家没见过钱呐?”
祁棠当时便嗤笑出声,往墙边一靠,摆出看戏的姿态。
叶扶琉说话的嗓音平和带笑,听来不似怀恨含怒的样子,沈璃这边心弦一松,倒跟着笑了。
“叶家布帛生意遍布江南,商船就有四十艘,区区十万钱,算得上什么呢。这箱子铜钱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送给叶小娘子买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