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无端下起了小雨,暮色苍茫,无尽的黑暗。
陈老先生曾教过我,及时止损,悬崖勒马。
宴闻山的脸色凝重起来,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大步流星的走到我身前。
「小福,若我说是假的呢?」
他一步步的逼近我,他凝眉低声问:「若我说我从未对她有过半分儿女私情,你又该如何?」
「其实,你从未将我视为你的夫君。」他眼神难掩失望之色,苦涩般开口说:「你觉得你配不上我,可实则,确是我配不上这般好的你。」
我眸中噙泪,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摇头道:「可我什么也不会,我卑贱如浮萍,怎么会好呢。」
我被人视作天命煞星,学识浅薄,什么也帮不上他的忙。
他的抱负,他的理想,我全都帮不上他。
「小福,你是我的妻。」他眼尾泛红,抓我着的肩膀,字字郑重。
「我这一生太苦涩了,苦到我每一日都不想活下去,可我这样的人,遇上你,也会想要拥有福禄满堂。」
「是你让我明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原来这世间尚还有一丝温情存在。」
闻言,我几乎是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也会有人这般不求回报的爱着我。
就像是一直漂泊在湖面上的的孤船,突然找到了同样孤独的一叶扁舟。
两个同样孤苦无依的人靠在一起,便有了一个家。
「我曾做过圣上的禁脔三年,世人称我洁如白鹤,可白袍之下,是一具最腥臭腐烂的躯体。」
他喉结滚动,哑声道:「活着真的好辛苦,可我不能死。」
16。
没有人知道宴闻山是怎么从罪臣之子,一步步的走上今日的位置,成为万人景仰的君子。
也无人知晓他这么多年究竟经受了多少的折磨,忍受了多大的苦涩。
宴闻山太苦了。
我贴上他冰冷的唇,他身体一僵,我靠着他的额头,柔声说:「没关系,都不重要了。」
我眼中闪烁着泪花,鼓起勇气说:「宴闻山,你是我的夫君。」
不是高高在上的督主
,只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夫君。
17。
阳春三月,倭寇扰民,宴闻山出任两广总督,奉命清除海盗。
他临行前,我终于将护身符绣好了。
他拿着那枚小小的护身符,如珍似宝般的放在心口收好。
「小福,等我回来,还你一个盛大的昏礼。」宴闻山不舍的将我拥入怀中,他像是要将我融入骨血般,我勉强勾起一抹笑:「好,我等你回来。」
我看着宴闻山离去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来福咬着我的衣裙,我才回过神来。
「夫人,督主武功盖世,那些不入流的倭寇,又岂是他的对手呢?」银翘笑着安慰我说。
我压下心头涌出的不安,点了点头。
或许,真的是我多虑了。
18。
陈老先生每日过来授课,他见我心不在焉的,便也放下了手中书卷,敲了敲案牍:「小福,你若再不听课,日后怕是想听也听不到了。」
我慌忙朝陈老先生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儿担心宴闻山。」
陈老先生一副看透了我心思的样子,他笑着摸了摸他花白的胡子:「老夫就知道,不过你们新婚燕尔,倒也正常。」
「待闻山回来,老夫就要携家眷回老家种地了,不在顺天府了。」
「老夫老了,为朝廷兢兢业业的操心了一辈子,在庙堂的漩涡里转了又转,晚年还要操心你们两个不省心的,真是人生悲矣!」他摇头,感叹道。
我知道陈老先生说的不是真心话,可我的眼眶酸了又酸:「先生,小福舍不得你。」
陈老先生摸着胡须的手一滞,他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温声道:「孩子,人生哪有不离别的。老夫在顺天府沉沉浮浮了这么些年,抛去功名利禄,也只是一个漂泊的游子罢了。」
「若你们有空到我家来,我做赤豆酒酿同你们喝。酒香醇厚,赤豆香糯,当真为人间极品啊。」他眼里流露出对家乡的向往,语气怀念,面上挂了淡淡的笑意。
19。
半年后,宴闻山凯旋,无数百姓围道相迎。
我遥遥的看到宴闻山骑着一匹高猛的骏马飞驰而来,长风卷起他玄色的衣袍,勾勒了夕阳的光芒。
我有些慌忙的理了理髻,问身边的银翘说:「银翘,你替我瞧瞧,我的髻没乱吧?」
银翘掩唇一笑:「夫人放心,自是美极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