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老板对此反而颇感隐忧。
因为这也表示着她得准备一份新的厚礼迎接下一位官老爷。
手背忽地被笔杆子轻轻一敲。
“诶诶诶。”谢衍之一眼看穿,“你莫不是又在想着怎么行贿吧?”
“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常明皱起鼻子,一本正经地挺直腰背狡辩,“生意人的事情,能叫行贿吗?明明是见面礼。”
对方失笑:“区别在哪儿?不都是送礼。”
“当然有区别了,你隔壁胡大娘搬来的头一天没给你送自家酿的陈年花雕?你去襄阳拜访何老的时候没给他送黑玉镇纸?”
谢衍之解释:“那是檀木的,我哪里买得起黑玉——”
说完就立刻住嘴了。
常老板果不其然一副抓到他小辫子的神情,“谢解元,这下暴露了吧?”
她食指贴在唇上,“又行贿又受贿,您可真是五毒俱全呢。”
谢衍之:“……”
偏巧此刻王捕头从门外进来,迎面就见他仨坐得那叫一个可爱,“哟,你们倒很会享受啊,搁这儿喝茶嗑瓜子呢?”
她立马告状道:“王捕头,谢书吏他……唔唔唔。”
谢衍之连毛笔都是甩出去的,险些给她磕头,只好低声认输,“好好好,我真是怕了你了,见面礼,就是见面礼——行了吧。”
王捕头不知这帮小年轻闹腾什么,整个府衙他最年长,把这些个丫头小子当自己孩子看待,若有严厉也浮于表面,见状只打趣道:“娄大人还没升职,你们一个二个就开始背地里议论新的县老爷,怎么,这就惦记着赶他走啦?叫老娄知道了得多伤心,平日里白给你们行方便了。”
甘橘在噘嘴,唯有常老板会说话:“浅水里留不住真龙,以娄大人的才干,待在淮县才是委屈,如何能叫‘赶走’?得是‘恭送’才对。”
嚯,一下子把他们那茶余饭后的八卦烘托得磊落伟岸。
王捕头对这光鲜亮丽的奉承佩服不已,摇头直“啧啧”感慨,“老夫要是有常丫头一半嘴甜,早八百年就升捕头了,何至于等到这会儿。”
末了便去找甘橘的茬,“学着点吧,就只会噘嘴!”
甘大姑娘嘴还挂在半空:“……”
捕快有捕快的日常公务,没聊两句,甘橘就被王捕头拎着去干活儿了。
常明也不好打扰谢衍之写文牍,很快起身告辞。
府衙离春阳客栈仅隔一条街,但今日似乎天公不太作美,她出官衙时头顶就有些乌沉,走到一半瓢泼大雨更是说下便下。
失策了,刚刚就该找谢衍之借把伞再走的。
啊啊啊,身上都淋湿了。
偏这一路又没个躲雨的地方,常明挡着头跑得好不狼狈,可她还不敢撒丫子跑快一点,怕待会儿就地一摔,那就加倍狼狈了。
暴雨中的淮县长街朦胧得仿佛一场迷蒙的仙境,雨珠都像氤氲的水汽,把斑驳的青砖白墙也衬得宛如天上宫阙。
实在无瓦遮头,她远远望见前面石桥旁立着一棵尚且茂盛的梧桐,而那树下好像也有人在避雨。
此刻管不得树荫能挡多少雨水了,常明慌不择路地跑过去,顶着湿漉漉的脸手忙脚乱地拍发髻和衣裙上的水。
刚拍到一半,脑袋上一片清幽的黑影便落了下来。
常老板还低着头整理袖摆,以为同是天涯落汤鸡的躲雨人心肠好,分了半壁纸伞给自己,张口就客气:“谢谢呀。”
那人嗓音轻缓带着笑意,偏头问:
“你在谢谁呢?”
她的动作跟着思绪一起愣了愣,旋即抬起视线。
苍茫秋雨掩映着的水村山郭里,一抹墨色猝不及防撞进眼底。
对方一身鸦青纱袍,伞是天青碧,背后是绿水竹林,那张清正疏朗的脸温润如玉,浑然天成,不假雕琢,在斜风寒雨里干净得像幅泼墨丹青。
仿佛只是这么看着他,都能感觉到一股与世无争的平静。
常明一下子怔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