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见状就十分担忧的皱了眉头:“你这孩子,从小就爱收罗那些各地的画卷游记,嚷嚷着什么不亲去看看,就是白活了这一世,你也不想想,人离乡贱,这人啊,出了门去得有多难?也个没人陪着,就你一个,出了事都没人知道的……”
苏夫人分明是个进能战场杀敌,退能大棒教子的巾帼女将,但对着女儿的时候,却又和每一个担忧子女的慈母并无什么差别,一件事说起来,也是可以絮絮叨叨,一句不停的念叨个许久的。
苏明珠开头还只是笑眯眯的听着,直到听见了母亲说道“也没个人陪着”这一句,心中便好似忽的想一动——
曾已何时,也是有人和她一起念过游记的,此刻想来,仿佛看得是描绘位于康梁,有天下第一楼之称的翼然楼,不是常见的那些辞藻华丽,四平八稳的诗词骈文,那作者名不见经传,写的游记也只是平铺直叙,毫无文辞修饰,但也正是因此,却显得格外的平实且真实,细细的描述了翼然楼,从一日早晚到一年四季的美景变化,又毫不吝啬的夸赞了楼下堪称百年老店的豆腐坊,豆腐仔入口即化,咸香满口,卖豆腐老板娘的吴侬软语更是温软甜糯……
那一幕幕描写的,生动鲜活的好似就近在眼前一般。
当时她看着满心赞叹,便忍不住的说了一句:“纸上得来终觉浅,总有一日,得去亲眼看看才不枉此生!”
听了这话,一旁那个眉清目秀,漂亮到过分的小玩伴便说得格外的认真:“太傅说,为君者,当胸怀天下,不可只顾一己享乐。”
只不过才刚刚说罢之后,还没等她反驳,便又继续道:“但是如今情形不同了,若是我日后被废……”到底是年纪小,虽然已过了这么久,但提起这事来,却还是忍不住的满面落寞,抿了抿唇,才能接着说了下去:“等你我都长大了,那我便陪着你一起去看,请你去吃这入口即化,咸香满口的豆腐仔可好?”
她当时瞧着对方提起被废,便显得格外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那可不成,是你陪着我去,哪里还有叫你请我的道理,你陪我去翼然楼,到时候,我定然请你尝遍了康梁美味,一言为定,你可一定要记住啊!”
当时,小小年纪的赵禹宸似模似样的瞧她一眼,仿佛什么对她这叮嘱十分不满似的,气呼呼的鼓了面颊:“君子一诺千金,当然不会忘!”
可是才想到这,不期然间,苏明珠便又忽的回想了临出宫前,赵禹宸在龙武门上对她的质问:“你胸怀锦绣万千,生于大焘,又是这般的出身经历,难不成,便当真只是为了青灯古佛,仰仗家中余荫逍遥一世的不成?”
想到这句话,苏明珠便微微皱了眉头。
若是可以,她当然也不愿意只单纯当这么一个凭借着家里的钱财,游山玩水的废物的,可是不然呢?身为女人,若是不这般,便只剩下了守着三从四德,生儿育女,和这般仰仗家中余荫逍遥一世又差了多少?
她总不至于凭着上辈子的经验,搞发明,搞创造,提高社会生产力吧?
呸,她倒是想,可是哪里有这样的条件,是嫌苏家被先帝忌惮的还不够不成?
一念及此,苏明珠便忍不住的撇了撇嘴——
你说是倒是轻巧,哼,还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第86章
苏夫人虽说心疼女儿,但她却也不是一点事没有,可以一直整日整日的消磨在抱月峰的。
虽说是苏家人口不多,府头的事情少了些,但堂堂太尉府,单与外头的人情往来也要耗去不少精力,更莫提还有弟弟苏明朗与张家的婚事,也是耽搁不得的事。
因着这个,苏夫人在屋里略坐了一个时辰之后,看着苏明珠将她带来的松鼠鳜鱼细细的都吃了,便也站起了身,临走时,想到了什么,又出去将系在马背包袱上的一方小木匣里拿了回来,交给了她说道:“差点就忘了,这是娘昨个从家里找出来的老参,我瞧着东边,惠安师太像是越发不好了,你一会儿给送过去,叫她每日切一点下来,熬在粥里,补补身子,就在对面住着,远亲不如近邻,也合该照应照应。”
后山的抱月峰上,能住人的屋舍不多,苏明珠所住的这一处小院清静,却又不是十分的偏僻,小小巧巧的,却是五脏俱全,收拾的也平整利索,进门之后,正房里供着菩萨,算是佛堂,东西两面是两间厢房,苏明珠来了之后,住进了西边,朝向更好的东边,便是苏夫人所说的惠安师太,带了一个姓莫的婆子一块住着。
惠安师太,如今应该也有将近知天命的岁数,说起来其实也是大家出身,从前是在先帝宫中被封过德妃的,只不过早在先帝在时,就不知为了失了宠,便贬到了这皇觉庵中来,只是苏明珠来的时候不太好,刚到了这后山,便听闻师太已病的十分厉害了,那伺候的婆子整日的在院子里熬着些苦汁儿似的汤药,一日三四回,比吃饭都来的勤快些。
但饶是如此,病情也仍旧的一日甚过一日,甚至连起身都不能,据苏夫人听闻,似乎请了大夫来,都说是只怕是不能好的了。
听母亲提起这个,苏明珠也颇有几分叹息的点了应了,将人参接过之后,先将母亲送了出去,回来之后,便也不耽搁的拿着装参的木匣子又出了门去。
她所住的西厢房,正屋一出去,便是一条窄窄的小道,左右两边一面种了些菜蔬,一面则搭着葫芦腾的架子,都是些长了十几年的老藤,长在这山里,不同于宫中的规规矩矩,便仿佛都带了几分野气一般。
昨夜里才刚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算大,只将葱葱郁郁的绿叶子都洗涮了一遍似的,水水嫩嫩,大的如蕉叶一般,层叠的绿叶下头,则开满了一架子碎碎白白的小花,全都是喝饱了雨水的,在山风里摇头晃脑,叫人一见就瞧着喜欢。
另一面的菜地里也是一般,都收拾的齐齐整整的,长得水灵灵的,一根杂草也无。
听说这些东西也都是对面的惠安师太十几年来,一点点收拾出来的成果,只可惜,因着对方病的实在是厉害,苏明珠来了这一个月,也只在门口问过几回,说了几句话,对这邻居都没能真正见过。
这次也是一般,苏明珠进了门之后,便听着了床上传来一阵阵,细细碎碎的咳嗽声,但惠安师太却也并没有叫她进去的意思,仍旧是隔着床帐子,十分客气的谢过了她送来的参,说了些山中简薄,也实在没什么能还礼的,外头的种这些鹦鹉菜正是时候,还有些旁的,陆陆续续,总是不缺的,要不嫌弃,日后她们也尽可随意吃用。
她们住在后山,每月的吃食油盐,都有皇觉庵里派人按月送来叫她们自个做,只不过都是些好保存的粮食,只是填饱肚子罢了,若要新鲜可口,却是决计没有的,师太能这般友善,对她来说,也算是给了许多方便的。
苏明珠闻言,也好好谢过了,也很是识趣的道她们几个不通农桑,日后这菜地的活计,也劳两位师太多教教,她们年纪,一处住着合该多搭把手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