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的儿子惨死在他以为善良的人类手中,日日凌迟,体无完肤,我亲手将他带回来的时候,那个孩子的半边身体都已经露出白骨,他的妻子忍受不了打击,撞死在他的墓碑上殉情了。我的孙媳妇,也就是木潸的母亲,不过是踏进了外头的林子里,便被贪婪的异兽们抓住,我的儿子为了救她,夫妻俩一起埋葬进凶兽的肚腹,兆族人生来从不亏欠于人,可我们却总是得不到善报与善终,这十年间,我们的生命之树频频落下果实,一个人的死亡可能只需要一秒,可是一个人的孕育却需要怀胎十月,兆族的人越来越少了,平衡早就被打破,倘若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不用等到木潸年老,兆族说不定已经消亡了。”“于是你就决定让季芳放手一搏了吗?”赵钰冷冷问道。“不,你我都知道季芳过于强大,但是她的想法也太过疯狂,”木老太太说道:“事关兆族未来,我不奢望成为英雄,却也不希望自己成为千古罪人,这十多年间,我小心翼翼地观察每一个人,不敢放掉任何蛛丝马迹,我甚至不敢合眼,我担心自己的一念之差会给兆族人带来灭顶之灾。”赵钰皱眉,忍耐着没有打断她的话。“木潸的父母刚刚去世的时候,木潸只有7岁,作为一个少主,她还太小,我必须为她物色一个成年抚养者,”木老太太说道:“在当时,我考虑的人有两个。”赵钰想了想,说道:“季芳和丁师父。”“没错,正是他们俩。”木老太太说道:“季芳是木潸血缘上的小姨,又是继任的东方族长,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她都是最适合的人选,而丁春销从小教导木潸,是喝过木潸拜师茶的师父,他能力卓越,性情温和,如果木潸随他长大,也能成为一个开朗聪慧的孩子。”赵钰说道:“可是你最终选择了木苒,她在当年,甚至还没有成年,也只是一个孩子。为什么?”木老太太叹了口气,“因为季芳觉醒了。”赵钰想起在s市的酒店里,他逼问季芳觉醒的契机是什么时,一直在微笑的季芳,忽然不笑了。木老太太瞥了眼赵钰,幽幽长叹,“木潸的父母葬身兽腹,我们寻找他们的尸骨时,只找到了木潸母亲的一束头发,那束头发被一条蓝色的缎带扎着,发根上还残留着血迹和头皮,我将那束头发递给季芳的时候,那个孩子笑着对我说:‘头发留着和姐夫合葬吧,缎带我拿走了。’”“然后整整一个月,我们谁也没有再见到季芳,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一个月后的深夜,她回到村子里,满头满身的血,旁人问什么她也不说,我把她带去洗澡,她长长的头发早□涸的血凝结成条,我花了一整个晚上,洗掉了五大盆的水,才把她洗干净,我给她穿上衣服,用她姐姐留下来的那条缎带替她扎头发,她睡了三天三夜,木老太太什么时候离开石室的,赵钰在黑暗中已经记不清楚时间,他在地上静静坐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唤道:“肥遗。”肥遗从赵钰的衣服里钻了出来,它的羽毛也被冷水打湿了,黏糊糊地纠结在一起,有些飞不起来,它跳到赵钰的腿上,在黑暗中仰起脑袋,小声说道:“赵大钰,你现在是不是非常难过?”赵钰摸摸它的脑袋,笑得有些无奈,“是挺难过的。”肥遗歪了歪脑袋,“是为了丁师父吗?还是为了木苒小姐?”赵钰苦笑道:“都有。”肥遗也叹了口长气,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天狗不见了。”赵钰忽然说道。“天狗很聪明的,”肥遗说道:“它一定是发现苗头不对,就从石门那边原路溜走了。”“他在外头也好,”赵钰笑道:“咱们总不至于孤立无援。”肥遗忐忑道:“可是我们要怎么出去呢?大钰啊,我心里一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这可怎么办啊?”赵钰闭上眼,喃喃道:“别急……我知道我自己是谁……”肥遗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追问道:“你说什么?”赵钰却没有回答它,他靠在墙上,双目紧闭,不再出声。山坡下真正成了百兽尸海,木苒冷冷地看着身旁高高坐在龙马上的季芳,心绪复杂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谛听的兽群已经抵挡不住季芳的攻击,纷纷败下阵来,就连谛听本身,也被两棵大树围住,虬劲有力的枝条狠狠一抽,几乎将谛听抽过身去。谛听的身上现出斑斑血痕,它狼狈不堪地歪倒在地,一直瞪向季芳的眼忽然转向木苒。木苒骤然间与它对视,心里咯噔一下,感受到了诡异的异感。那只谛听匍匐在地,忽然哀嚎道:“木苒救我!”木苒后退一步,惊疑不定地看向山坡下气息奄奄的谛听。谛听垂死挣扎般吼叫道:“木苒!木苒救我!我助你至此,何至于见死不救!”周围的族人纷纷看向木苒,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从季芳和木苒相继回到村子却又被关在族长后院开始,关于族里出现了叛徒的传言甚嚣尘上,所有人都在怀疑,所有人也都不敢怀疑。这种疑虑和恐惧像毒药般侵蚀着每个族人本就紧绷着的心,大家都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误会,没有谁是真正的叛徒,兆族永远都是一条心的兆族。而如今,垂死的敌人临终前竟然唤着木苒的名字,这无疑是在众多兆族人的心口上扎进一把最锋利的匕首。木苒惊疑不定地望着山坡下的谛听,“我根本不认识你!”谛听仰起头,声音痛苦而绝望,“你忘了我可以,你怎么能忘记朱厌呢?当年在山上帮助你杀死你大哥大嫂的朱厌啊!”哗啦,站立在山坡上的兆族人集体后退一步,远离木苒。木苒忽然想明白了一切,她抬起头,看向身旁高高坐在龙马上的季芳,冷笑道:“好一个栽赃陷害,辛辛苦苦把木潸和小煜调走,为的就是这一刻吗?”季芳微微笑,“木苒,我早劝过你弃暗投明,是你执迷不悟。”木苒闭上眼,片刻后再次睁开眼,她笑道:“季芳,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季芳对着山坡下轻挥衣袖,那只从一开始便只是为了做戏而出场的谛听在树人的重压下一命呜呼。到死也是决绝而冷酷地遥望木苒。“走吧。”季芳调转龙马头,对身后的众多族人淡淡说道:“把叛徒木苒带回族里。”木苒的双手被绑在身后,绳子勒得过紧,她曾经受过伤的右臂没一会儿便僵硬到麻木,她跪在村子中心的广场上,肩膀被两个男人重重压着,她静静地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