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泰商场位于贵阳市一条繁华商业街上,楼不算高,但名声在外。但凡贵阳烟民,没有不知道它的。商场规模之大,人流量之多,经济效益之好,很多商场为此羡慕不已。闫晓梦一跨进这个闹哄哄的即将成为人生战场的地方时,心咚咚大跳,两腮又红又烫,腿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不用这么紧张。”方会会笑道。
方会会长得小巧玲珑,脸色红扑扑的,一年四季都像画了红妆。虽然小闫晓梦两个月,但两年生意场上的磨炼已然使她看上去比闫晓梦大三四岁。从小到大,不爱与人交往,喜欢独处。闫晓梦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也是她最喜欢的朋友,没有之一。
方会会挽着闫晓梦,说“现在我带你到大老板那里去,每个品种的烟拿十条,先把门面撑起来再说。这种现炒现卖的生意,咱们这儿管它叫铲地皮。商场里有一半的人做得都是铲地皮的生意,你铲我的,我铲你的。因为各家进货渠道不同,同一个品种的烟在商场里存在差价,而顾客不可能把每家行情都摸清楚后才下单,所以,这份差价就是你要挣的钱。铲地皮要消息灵动作快才有得赚。你目前的任务是,熟悉环境,熟悉烟名,练习做板凳。不管有没有生意,天天都得守在这儿,没有节假日。不要一看没有生意就想溜回家。那可不行。生意是守出来的,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闫晓梦跟着方会会来到一个姓刘的老板那儿,铲了一堆杂七杂八的花花哨哨的烟。抱着烟往回走的时候,闫晓梦羡慕地说“他家烟好多啊。”
方会会说“刘老板是商场数一数二的大户,他家生意无人可比。”
闫晓梦说“他家烟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方会会说“没人知道,问了也白问。这是人家的商业秘密。不过,他家烟都是正品,虽然价钱高了些,但质量绝对保证。”
闫晓梦又问“其他家呢?”
方会会说“那就难说了。这里面的道道,你以后会慢慢明白的。”
回到店里,方会会把烟一一码在柜台上,回头看了看空空的货架,问“还有钱吗?”
闫晓梦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今天早上出门,身上带的一万两千块还了方会会的三千块外,剩下的都拿去铲烟了。
方会会宽慰道“没关系。香烟就是这样,看着没几条,实际上吃钱得很,万把块钱也摆不出个样子。不过,不用灰心,刚开始嘛。现在先练练场子拉上几个固定主顾。这里每个铺面都有自己固定的主顾。头三个月能够保本算你本事大。另外,要抓紧时间找熟人通关系,搞一些便宜的烟。老铲地皮利润太薄不是长久之计。”
闫晓梦头都大了,愁眉不展地说“老实跟你说,我一个与烟有关的朋友都没有,就连烟厂门朝哪里开,守门的老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方会会咯咯笑,说“这个问题先放着,上了船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嘛,会有办法的。我初来的时候也这样,一头雾水。那,教你一点生意经。”方会会拿起柜台上一条烟,“比如,这条烟每家都卖二十,你又是以二十铲来的,如果有顾客问上门,千万别放跑,二十就二十,卖。”
闫晓梦不解地说“没有利润嘛。”
方会会说“没利润也得卖。卖的时候态度还要好,嘴巴会说会套,生意就成了一半,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大哥大姐喊甜点,不要吝啬口水,给人留下好印象,赶明儿人家说不定还上你这儿来。一来二去,不就有回头客了嘛。烟卖完了,赶紧铲来补上,要充分利用你的每一分钱,让它多多下崽。”
闫晓梦听得晕晕乎乎,直顾点头。她觉得对方会会太了不起了。
方会会说“学问多着哪,以后你慢慢琢磨吧。好啦,我要过去了。今天早上,我把一半的时间都贡献给你了。我过去了,我那里人手不够,忙哪。”
闫晓梦拉住方会会,说“我不能到你那儿铲烟吗?”一想要到陌生人家铲货,闫晓梦心里就毛。
方会会说“我的烟有一半也是铲来的,另一半货源有限,经不住铲。等以后我的生意做大了,你只管来铲吧,我欢迎还来不及呢。这里做得好的人家,都巴不得全商场的大小老板都去铲他家货呢。我还没有做到这一步。”说罢,她拍拍闫晓梦的肩,老大姐似的安慰她,说“两天就适应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过来叫我。我真的要过去了。还有,”她掏出那三千元塞给闫晓梦,“拿着再去铲点烟来,货架太空了。”
闫晓梦一看方会会风风火火地跑了,顿觉魂不附体,坐在那儿扭来扭去很不自在。来来往往的顾客很多,可没有一个在她店前停留。即便有人不经意地扫了一下她这间空荡荡的,没几条香烟的铺子以及坐在中央拘束非常的她,也会让她神经质地出一通毛毛汗。
商场里人和小型拖车川流不息,人声喧哗。闫晓梦前后左右的烟摊生意都异常兴旺,烟客们走了一波又来一波。要不是亲临现场亲眼所见,她真不敢相信,原来香烟买卖竟然如此热闹。
斜对门72号铺的生意尤其火爆,直接把闫晓梦看傻了。
72号铺的老板是一个有着武松身坯的女人;烫着美国着名排球队员海曼式的爆炸型;长着一副李逵般的面堂,面部肌肉坚硬,好像刻意练过健美;眉毛纹过,青黑色,像两只趴在眉棱骨上方的僵死虫子。可见当时贵阳纹眉技术的粗拙;眼线也纹了,使得本来就大的眼睛越炯炯有神;鼻子粗短有劲,呼啦有声,好像她此时卖的不是香烟,而是军火;那张贼大贼厚的嘴唇,涂着鲜艳夺目的口红,仿佛刚喝罢鲜血还来不及擦嘴;一开口说话,十句话里八句带粗,似乎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生猛的女人,敢把所有男人的老娘捅成蜂窝煤;戴满金戒指的右手上夹着一支烟。这支冒着热气的,感觉马上就要烧到皮肉的烟,并不妨碍她麻利数钱。厚厚的,一扎一扎的钞票,从她手指间飞快而过;和烟客们讨价还价时怒目圆睁,好像那些男烟客们不知好歹地摸了她硕大无比的屁股,惹得她狂怒不已。闫晓梦觉得她就是一个有着夸张造型的女糙人,一看就特别不好惹。
奇怪的是,那些男烟客们并不在意她的粗鲁下流,也胆敢和她嬉皮笑脸,似乎还特别喜欢听她开骂。她一开骂,他们就兴奋得起哄。好像看到马蜂窝里的母蜂王了火,逮谁蛰谁,自己躲在安全地带幸灾乐祸来着。
“好厉害的婆娘。”闫晓梦想。
整个上午,没人光顾她的铺子。她无所事事,就只顾盯着72号看,眼热得快冒出火来,心想什么时候自己的店门口也能有那么多烟客就好了,哪怕他们看上去也相当的粗鲁无礼。
她突然明白丈夫为什么不喜欢她做这行。对面就是一幅三教九流众生图,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自家白白净净的婆娘是其中一员。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家婆娘要么像公主要么像皇后呢,透着高贵文雅,纯洁干净。算了算了,别想这些不靠谱的吧。
到了中午,商场安静下来,早上水泄不通地过道一下变得冷冷清清,空气污浊不堪,地上一片狼藉。此时,家家户户都在柜台后面埋头清账。只要竖起耳朵仔细听,就可以听到细微的沙沙声。那是美妙的点钞声。
闫晓梦缩回脖子,咽了咽口水,心里酸得溜的。她没有钱数,红着眼睛干坐了一上午,还没有开张呢。
约莫过了大半多个小时,大小老板们从钱堆里抬起汗涔涔的笑脸,纷纷走出店铺四下串门,相约着合伙出去订中餐。闫晓梦伸伸懒腰,这才现坐了几个小时的硬板凳把腰都坐酸了。怪不得方会会把练习坐板凳当成在商场做生意必修课程的选。
闫晓梦正在考虑如何打中餐时,72号铺的主人威风凛凛地过来了,她嘴里叼着烟,气势逼人的姿态使闫晓梦下意识地挺直腰板,高度戒备起来。
“新来的?”她斜倚在闫晓梦店铺的边,问道。
“嗯。”闫晓梦坐着没动,瞪着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谁介绍来的呀?”她吐出一串烟圈,眼睛没看闫晓梦,却盯着对面与她为邻的7o号铺的一个瘦女人看。那女人仿佛见不得人的心事被察觉,慌忙垂下眼睑,装腔作势地使劲抹着桌子上的灰,好像桌子上的灰已存百年,总也擦不净。
闫晓梦小声说“方会会。”
一听方会的名字,她转过脸,轻视地说“方会会介绍的大多都是些穷家,在这儿撑不了几天。”
闫晓梦没料到此人如此说话,脸一下被她一针见血戳穿了底细而大红特红。
她对闫晓梦的大红脸毫不理会,问开张没有。闫晓梦尴尬地摇头。她看向闫晓梦身后空空的货架,眉头一皱,说“怎么不多弄点烟?这哪像开张做生意的样子?”
闫晓梦羞惭得无地自容。
她捻灭烟头,话锋一转,深表理解地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有钱谁来做这强盗生意啊,是不是?没关系,妹子,刚开始都这样。我刚来的时候,守着柜台干坐了三天才开张。你现在最要紧的任务是学会做。这是份苦差,很多人受不了这个苦,没坐几个月就跑了。”
此时此刻,恐怕没有谁比闫晓梦更需要安慰和沟通的了。一时间,这个才践踏完她的脸面,又立马送来温暖的人,在她眼里有了几许可爱。她想,或许这是一个粗线条的人,口无遮拦伤了别人都不知道。这种人其实不可怕,大概率的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吧。她松口气,这才现因为紧张,自己连最起码的礼貌都忘掉了,便赶紧起身,说“大姐,进来坐一会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