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妹妹一言戳破,阮凤轩顿生赧意,嘴上犹不肯认,“是我错了,然而错有错着,碰上了难得一见的大场面,不信你问薄世——对了,不该叫世兄,该称侯爷了。”
老侯爷去年过世,薄景焕如今袭了侯爵之位,确实该易了称呼,此刻他转过头,见少女笑容清甜,声调不觉格外温柔,“又不是外人,就与凤轩一般叫我景焕吧,原来来时还有这等情状?确是该罚,稍后我把凤轩灌醉了,教他头晕眼花,什么也看不成。”
少女拍手称好,阮凤轩知薄景焕擅饮,一迭声的告饶,气氛格外欢悦,笑过后她终是好奇,又问道,“哥哥尽卖关子,到底有什么戏?难道正好逢上了金陵什么节日?”
雨后天霁,街巷小贩掀去油布,再度开始吆喝,同时有一列兵甲大踏步而来,将湖岸封禁圈围。少女留意到变化,起身倚栏而眺,见附近人潮渐多,声浪越发喧杂。
“这是禁湖了?好大的阵仗。”阮凤轩惊讶的见远湖浮着一艘华丽的楼船,由几只快船拱卫其间,“不对,那边还有楼船,早知道我们也去湖上,想必看得更清楚。”
薄景焕眺了一眼,悠悠道,“凤轩想上御舟?来得早几日或许能成,这一时晚了。”
兄妹二人赫然动容,少女惊愕不已,“圣上亲临莫愁湖?究竟是为何事?”
“还不是因为——”阮凤轩拖着声调吊了半晌,忍不住笑出来,“我也是才听景焕兄提了几句,所知不多,还是他来说吧。”
湖景明媚,丝竹雅逸,精致的酒菜置上桌案,顿时有了宴饮的气氛,薄景焕这才娓娓道来。
此事追溯根源,当在一个月前,贵霜国遣使来访。
贵霜是万里之外的大国,在中原久有盛名,所产的奇巧之物一经贩入即可售得高价,却少有人见过真正的贵霜人是什么样,对风俗民情知之更少。此次贵霜王遣百余名使者,声势浩大的入朝献礼,可谓空前之举,倍加受人关注。
这些使者身形高大,衣着如明霞,梳高髻,画长眉,胸臂饰以金络,手捧着琉璃贡盒,远望去如一列黄金菩萨在人间行走,引得金陵万人空巷,争睹奇景。他们所携的贡物更是珍异,薄景焕当时在场,颇开了一番眼界。
如奇特的双龙犀,在暗室能荧烁生辉,磨成粉可令濒死者复苏;再如宛丝所织的护心衣,至轻至韧,万物不伤;还有异蛛腹中所生,能令风沙平息的定风珠;以及奇鸟口水滋养,天生具有蜜糖之香的迦南木,另外还有二十柄镶满红绿宝石的雪缎弯刀。
如此丰厚的贡礼,令圣颜大悦,群臣纷赞,私下则解读出另一重意味。
两国少有往来,贵霜又非战败,突然如此大手笔之举,倘若不为称臣结好,极可能是为炫示贵霜国富足强盛,实力雄厚了。
阮凤轩全神聆听,到此忍不住问,“贵霜何以如此,难道是欲图本朝疆土?”
薄景焕一点头,多了三分冷意,“正是如此,贵霜王的书信表面请求商旅相通,商人在本朝边域的居留置产之权,实则想逐渐东扩,越葱岭图西北之地。”
阮凤轩恼得一拍案,“蛮夷之国,自不量力,后来如何?”
窗外晚霞渐起,染得湖光如火,薄景焕的语调越发深沉,“圣上自然拒了贵霜王之请,仅是回赠重礼,慰勉他们一路辛劳。不想使者又道,贵霜举国祟信佛教,有位国师地位尊祟,醉心于探索武学的奥义,从未遇到过对手,此次前来,希望能与中原的国师切磋。”
少女明眸清湛,讶然道,“中原何来国师?这如何是好。”
薄景焕的视线停在她雪玉般的脸庞,笑道,“其实国师不过是虚头,借切磋之名探查中原武力虚实才是真,既是为此,哪怕临时敕封也要弄一个出来,挫一挫边蛮之国的盛气。”
阮凤轩方要叫好,又生了迟疑,“可谁也不知贵霜国师的深浅,万一败了——”
薄景焕顿了一顿,眉目陡然阴鸷,“圣上御驾亲临,金陵百姓倾出,此战关乎边境未来数十年之局,只许胜,绝不许败!”
空气凝了一刹,气氛僵起来,这一刻的威沉冷肃让少女有些陌生,下意识搁了筷子。
阮凤轩毫无所觉,关心的追问,“圣上指了何人应战?”
薄景焕神色略松,举杯啜了一口酒,“贵霜祟佛,本朝祟道,正阳宫的剑法颇有声名,对国师也不好用大内之人,所以圣上诏旨北辰真人,令天都峰派人来接战。”
阮凤轩大为赞妙,“圣上明见,这个安排倒正合宜。”
薄景焕见兄妹二人听得入神,俱停了进食,少不得劝饮,而后道,“圣上的谕旨当然不会错,就是时限给得太紧,正阳宫的人昨夜才到,还是兼程从永州赶过来的。”
阮凤轩顿觉奇怪,“怎么从永州来,人难道不在天都峰?”
少女柔柔的接口,“哥哥忘了,正阳宫的人有时也会离山历练。”
阮凤轩被她一提才想起来,再想更觉不对,“景焕兄确曾说过,不过那是年轻一代的弟子,长老可是大多居留山内。”
薄景焕但笑不语,品过两道菜才道,“不错,正阳宫此次所来的并非长老。”
阮凤轩这下着了急,几乎不能置信,“国之大事,正阳宫居然随意派个弟子前来?岂能如此儿戏!”
薄景焕淡然一哂,“凤轩放心,就算长老亲至,也未见得强过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