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龙墟以前在公路两旁赶墟,只留了一台车过去的位置,车要打着长喇叭,缓缓而行。现在盖了大市场,公路两旁严禁摆摊设点,有专门的市场管理员执法。不过现在市场只剩下一盏没关的寒灯,照在几张冷寂寂的案板上,清洁工还没到清晨洒扫的时间,地上乱扔的果皮包装带还说明白天的喧嚣与繁华。
车往镇街道开,要经过一栋大楼,采用的是欧式别墅楼建筑。张玉屏冷不丁问:“这知道这是谁的家吗?”
韩宝来随口应道:“不知道。可能是暴户吧。”
“王明富的家。”
“这是他的家?原来的常委副市长?原南渡河水利枢纽工程的总指挥啊!原来他真贪污了?”韩宝来颇感意外,“他不是还在服刑吗?这楼没有充公?”
“充不了公。他暗暗指使人盖的啊,现在的产权不在他手中,在他的一个女人手上。那女人,谁都不知道她与王明富的关系,简直是瞒天过海。这个女的现在带着一个儿子苦苦地等他出狱。你说一个女人放着美好的青春不享受人生,守着一栋楼,苦苦地等候着一个并不属于她的男人。值吗?”张玉屏问韩宝来,又像自问。
韩宝来喟然长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过,王明富还是有手腕,在狱中还有人为他苦苦等候。这个牢坐得有意思。”
“坐牢还有意思?政治生命没了,还不是形同行尸走肉?你知道吗?王市长一生也是光明磊落,他这人历来反对跑官要官,得罪了不少人。他在许多场合公开说,我的官是实干出来的。我没有收别人一分钱,当然也没有一分钱往上头送。很硬气地老干部。可是啊,坏就坏在用人不察啊。据说是一个司机把他给毁了,那个司机给他开了二十年车,后来担任水利工程的总监理。出事就出在他身上,他在水利工程当中大肆搜要包工头的财物,祸及后台老板。你说,我要重用一个人,我能不反复考察?”张书记的话最后又落到韩宝来头上。
韩宝来耷拉着脑袋抱怨了一句:“关我什么事?”
张玉屏扑哧笑出了声音:“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可我听到另外一个版本。”
“什么版本?你说出来听听。”张玉屏半斜着身子看着他说,韩宝来有点不太自然。
“王市长确实生活节俭,他老婆是民办教师,直到他被拘捕的时候,还是民办教师。家里住着简陋的平房。反正没有几样像样的家俱。当时,省委也考虑了,这么大的一项工程一定要交给一名过得硬的老干部抓。千挑万选选中清正廉洁的王明富市长。其实,他当时还是某个县的副县长,天降大任,他马上直升到常务副市长的职位上来,也考察了他一段时期,这人确实过得硬,才委以重任。工程也保质保量完工了。但他得罪的人多。他行事的风格就是雷厉风行。有人联名罗织罪名要告他。告的人多了,纪委也不得不查他。开始也没查出他什么问题,财务做得毫无秕漏,他本人确实也没有什么银行存款。纪委讨论一下,组织要给他下最后结论。可是有人提出从外围再查查看。查来查去,从他破格提拔的司机找到了突破口,司机供出他多处住宅,并且从住宅里搜出一车现金,还有一车名酒名表名烟加珠宝项链钻戒。人证物证俱在,他只得如实招供。原来,那个司机其实是他的同学,两人混得相当好。所有幕后的事情,他都放手让他的同学去搞。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哪知道还是露出了死穴。”
张玉屏叹息一声:“你知道的还不少啊。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其实,要查他的人并不想把事做绝,给他留了一条后路。这栋楼给他服刑之后一个安身之处,其实只要将那个女人一提审,将她的资金链一核实,她就难以抵赖。毕竟他是做过一些事情的人。何必把事做得那么绝。”
回龙墟老街多,风雨中开了一圈,家家户户基本上关门闭户在家里看电视,偶尔有一两家麻将馆,有几个烧友在笼着炭火打牌。这些老头就靠打牌融心过日子。连派出所都睁只眼闭只眼懒得管他们,反正他们输赢面不大,一个子甚至打一个毛钱。打一夜不过十元钱的输赢。
“走吧,去长岭乡吧。”张玉屏看转不名什么名堂,下达指令了。
长岭乡路好走,二十分钟就到了。除了几间老铺子,就是乡政府、派出所、司法所、税务所、国土所等机关单位,连栋像样的楼都看不到。一条老街,估计半支烟功夫走完了。可是,他们老远就听到“轰”、“轰”放火炮的声音,你还以为生什么战争了。还有焰火“嘘——叭!”满天火光。再开近一点,你就听得到鼓锣的喧哗声,鞭炮“噼里啪啦”连续不断地放。有一家正在轰轰烈烈办丧事。
“走吧,走吧。有什么好看的?去打鼓坪吧。”张玉屏有点走马观花,没心情详察了。
打鼓坪的路有点坑坑洼洼,韩宝来不敢开得太快,怕车子颠簸得厉害。打鼓坪是一个汉瑶两族杂居的乡。乡政府有一条老街,著名的竹木器之乡。那一条老街全部是做竹木器的,有做凉席、竹椅,有做斗笠,有做鱼篓、鱼具,有做箩筐、米筛,有做灯笼,做油纸雨伞……现在还可以听得见破篾子的唰唰声。
“去尚楼村盘老爹家看看。”显然,韩宝来陪张玉屏来过。韩宝来知道盘家就在公路旁边的一个竹林里,车开得进。尚楼村也在大瑶山脚下,可能在小香河村的另一个侧面,眼前就是寒雨锁住的山头。尚楼村位于大山脚下,一条山涧哗哗地流过。村里的路修得很不错,走在光溜溜的石板路上,不用担心踩进泥浆。韩宝来给张书记撑着伞,反正雨势不大,斜风细雨,寒风萧瑟,只是让人冻得直打哆嗦。
“盘老爹在家吗?”韩宝来上前叫门,先把一条黑狗叫出来了,韩宝来忙唤住它,黑狗也给韩宝来搞糊涂:怎么,我跟你很熟?一会儿,盘老爹开了院门,一眼认出了雨中的张书记,他大喜过望:“张书记!怎么——这样冷的天,把你盼来了?快,快进屋烤火,喝碗热茶。”
张书记热情万分,紧走几步,上前握住盘老爹粗糙的手:“老人家,我们是顺道过来看望你的。我每个月一定会来看您老一次,今天得空,顺便就过来了。盘满庚有没有给您老人家写信回来?”
“写了!写了!进屋坐吧。我们边烤火边聊。”
“老人家,我问候您老一声就走,我们还要继续赶路。是这样子的,这是我给盘满庚的这个月生活费。我承诺每个月来给您老送一次。放心吧。他的生活费不会有困难的!我一定会送他读完大学。”张玉屏说话干净利落,马上拿出五百块钱来。
“张书记太感谢您了。您真是我盘家的大恩人呐!”盘老爹老泪纵横,用袖子不停地拭泪。
“老人家,这是党和人民政府对您老的关怀,也是盘满庚同学争气,考取了重点大学,是一个很有志气的好孩子。老爹,我们真是急着要赶路,不到屋里坐了。反正下个月,我还会来看望您老人家。老人家要多保重身体,养好身体,让满庚同学在外面读书也放得心下!”
“我身体蛮好的。张书记也要多保重贵体。多谢了。”盘老爹感激的话说不尽。
上车的时候,韩宝来说:“张书记,下个月,我来送吧。”
张玉屏斥道:“这事不关你的事。我份内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别让我操碎心,我就烧高香了。走吧。去千家洞。”
“张书记,那边的大川口竹木桥?可能——”原来,有一处山涧是用竹木架设,晴天还好走。这样的雨天,车轮子一打滑是相当凶险的。
“我相信你的技术。我开的话,真没把握。你一流的驾驶技术怕什么?”张玉屏说着自顾自笑了起来。这是韩宝来在办公室夸下的海口。办公室有些闲言碎语:“韩主任,张书记怎么老是选你给她开车?”韩宝来自鸣得意地说:“我是汽车司机的儿子,真的不哄你。我老爸啥技术。他喝得呕吐了,只要有人搀他上车,他照样开。开了四十年车,连只狗都没轧死。我读小学就会开我老爸的翻斗车。我考驾照,根本没学,当时报名,当时考试,现场拿驾照。真没说半句假话。”
韩宝来有点难为情:“开车真不敢称师傅。我差点跟小蓓撞车了。”
“我知道了。小蓓也跟我说了,说你俩真是前世冤家,那么巧合,偏跟你撞在一起。她说,在那个险峻的山崖口,要不是你反应快,绝对不是撞保险杠那么简单了,可能两人都要车毁人亡。”说得周小蓓,张玉屏又心事重重,“我是不是有点逆天行事?我感觉到遭报应了。小蓓是在报复我。我要不是她妈,她跟我拼命的心都有。唉,我常常心绪不宁,怀疑我走的这步棋。”
“阿姨,你又来了。不是让时间冲淡一切吗?即使有伤口,不是也可以让时间治愈的吗?我可没有一点失恋的感觉,我当时觉得跟小蓓在一起,两人很快活,玩得很开心,有说不完的话。她滔滔不绝,我胡天海吹,反正没怎么放心上。不是说,恋爱两人是对等的嘛,估计她恨我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吧。”韩宝来倒是说得比白开水还平淡,其实他内心有伤痕,有一段时间充满怨恨,他表现出玩世不恭,其实是泄内心的愤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