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脚踢碎了矮几,咬牙怒喝:“本王去更衣!”
说罢,他怒气冲冲离开宴会大厅,由着身后乔安和傅绫罗紧追。
卫明也赶紧告退,他可不想跟这厅里尴尬的,幸灾乐祸的恶心玩意儿大眼瞪小眼。
乔安脚程快,傅绫罗几步就不见了乔安身影,她轻。喘着追逐几步,渐渐慢下来。
她慢吞吞四下张望,郡守府不小,她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因为跑了几步,她脸颊有剧烈运动后的红,面容却格外苍白,眸中起了细密雾气,看起来可怜又迷茫,若被人看到,只怕要心疼得替她落泪。
此时,落泪的没有,病弱含笑的陌生沙哑声音却响起,“抱歉,这位娘子。”
傅绫罗心下一惊,抬头朝声音方向看过去。
旁边大概是郡守府的花园,八角亭不在花园中心,反倒在角落里,四面挂着牙白纱帐,清雅飘起时,露出里面的瘦削青衫身影。
男子起身,掀开纱帐,是一张俊秀温润的面庞,微微弯起的桃花眸子,带着几分温润风流。
无论是面庞轮廓,还是秀气鼻梁和浅色薄唇,都没有一丝攻击性。
这是个纪忱江怎么装,都装不出的那种如玉公子,看过来的目光似春末江水,乍暖还凉。
男子笑道:“是我先来的,惊到娘子,着实对不住,不如请娘子喝杯茶赔罪?”
傅绫罗蹙了下眉,她没心情应付陌生人,只平静着眉眼浅浅福礼:“多谢郎君,我还要回宴上。”
男子迈前一步扬声:“听闻今日定江王府唯一的女官也来了,某有耳闻,那位国色天香不似凡人,不知与小娘子相比如何?”
傅绫罗表情更淡,转身,“我不过蒲柳之姿,与王府女官如何相比。”
“若小娘子眉梢眼角不带着愁,我敢笃定娘子容姿胜过对方。”男子又出声止住傅绫罗脚步,“饮杯茶吧,今日才得的无根水,茶名忘忧。”
傅绫罗远去的脚步一顿,回身静静看着男子,“我面上的不虞很明显?”
男子笑了,如温柔淋透春花的细雨,不回答傅绫罗的话,反倒自夸,“我这人自小不爱听人说心事,只爱与人讲道理,道理说得多了,自会明白,这世间大多的不开心,左不过就是无法说服自己。”
“小娘子可愿与我论上一盏茶的道理?”他侧身请傅绫罗入亭。
明明身形颇高,但因病弱和那身极为和气的文人青衫,并不带任何勉强的意思。
傅绫罗仔细看了他一眼,垂眸跟着他入亭落了座。
“敢问郎君是何人?”
男子笑着烫茶盏,“不过是一介白身,念了几本书,披着青衫胡言乱语的无名之辈,着实无颜道出姓名。”
傅绫罗从他细白修长的指尖扫过,余光不经意看到他衣摆处不起眼的玉珏,心里微哂,在郡守府如同自己家的白身吗?
男子又道:“娘子也无需介绍自己,更无需跟我说会泄露身份的琐事,萍水相逢,以后大致也无后会之期,只要能叫娘子心肠开阔几分,也算是全了今日的巧遇。”
傅绫罗似被他说动了心思,面上警惕消了几分,淡淡愁色便在那张娇艳面容上明显起来。
她手里端着茶,并不喝,只是沉默。
男子也不勉强她,自在拨着亭中那把不起眼的古琴,不成曲调,幽咽散漫,不动声色勾起人心里的愁苦。
傅绫罗转头看向亭外繁花,声音轻得似是能轻易被琴声压过。
“我小时候被人救过性命,长大后遇到性命攸关的困苦,依然下意识想去那人身边,笃定他仍能救我于水火,论道理,此为敬仰,还是爱慕?”
男子拨弦的手一顿:“唔……”
傅绫罗不等他说话,又道:“他对我从厌恶到另眼,让我成了前所未有的特殊,耐心教我又时时惊我,冷眼看我又真诚待我,论道理,此为利用,还是心悦?”
说完,她抬起几乎被雾气遮住的漂亮眸子,定定看着侧垂眸的陌生男子。
男子一抬眼,话竟堵在嗓子眼。
第一次,他见到一个女子面容如此平静,眼里下起了雨,却一滴都未曾溢出。
准备好的话,莫名被他咽回肚子里,他歉意摇摇头。
“小娘子原谅则个,小子轻狂,原这世间,也有我说不出的道理。”
想了想,他又轻笑,“但我愿与娘子交换个前尘往事,小时我最喜狸奴,恰巧遇上个鸳鸯眸的白色狸奴,爱不释手。”
傅绫罗垂眸,冷静思忖,是恰巧,还是旁人以巧为名,送他手上?如他现在这般的巧。
“怕它逃跑,我令家奴时刻看着它,未免它抓伤了人,我亲自替它剪去了指甲,想它能卧在我膝头受我轻抚,旁人欺它饿它,我只当不知,细心照料。”
傅绫罗手指绞在一起,青白渐显,这道理太过熟悉。
“它无一处不合我心意,却仍拦不住我时时在外,更拦不住谆谆叮嘱我进学的家慈,怕我玩物丧志,将它淹死在井里。”
男子说话语气轻缓,柔和,甚至连追忆和难过都带着淡然。
明明没有任何冒犯之处,却叫傅绫罗眼中的雾气迅凝集成晶莹,露出她恍然惊惶的目光。
“娘子……我只随口说说,你莫要当真。”男子着实见不得如此貌美的女娘在他面前落泪,面上歉意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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