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物证(下)
“你觉得,吴清这样的人会自戕吗?”陆离反问道。
杨金被问得一愣,拱手道,“属下敢问大人高见。”
杨金虚长陆离几岁,这些年一直在大理寺效命。二等断案靠的是搜查证据,一等断案靠的是揣度人心、辅以证据验证,而陆离便是个中高手。从前,他对这位手握极权的大人是佩服一半,这几年观这一位的审己度人、严谨缜密,如今倒是佩服他十分了。
“若说一个人行事执拗,生性孤僻,看起来似是会做自戕之事。”陆离若有所思道,“但若是他的妻子懦弱可欺,儿子尚未成年,自己疲于奔命半生,又岂肯轻易舍生取义?”
生无可恋,或是与仇人玉石俱焚,死总是容易的。而心有所寄,或是为家人负重前行,活才是不易的。这个道理,有家不能归、爱而不得已的陆离懂,为妻儿拼搏了半世的吴清懂不懂呢?
到底是什么让他放下所有,慷慨赴死?
陆离尚不得而知。
杨金安静得听陆离讲完,直到听到这一句,他才明白过来,了悟道,“如若吴清不是自杀,那叶长清极有可能是替罪羔羊。”
陆离没有回答,忽然问道,“吴清的骨灰现下何处?河东运送证物的官吏安在?”
“骨灰作为证物,留在大理寺了。”杨金想了想,答道,“河东来人还在官驿候着,待文书戳印才能返程复命。”
“不忙戳印,让老刀验一下骨灰,你去搜查栾江的下落。”陆离吩咐道,“将人暂时留在三川,切莫打草惊蛇了。”
老刀是大理寺的仵作,人如其名,如一柄刮骨之刀,专往死者身上割肉剔骨,将真相释放于生死之间。
破案有的时候需要一柄尖刀挑开迷局,而老刀便恰好是那柄尖刀。
杨金道,“属下明白。”
陆离合上文书,似是随口问道,“替叶长清探诊的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无碍。开了方子,吃了两副药,烧已退了。”杨金答完,自言自语得低道,“下一次探视前便该全好了,那位小夫人也不必再担心了。”
“让宋银这几日继续盯着沈家,不可擅离值守。”陆离淡淡道,“天干狱中湿寒,记得添几个炭盆,不必节省。”
杨金嘴角一抽,口上仍恭敬道,“是,大人。”
翌日天刚亮,沈府之中熙熙攘攘、一派喜气。
也不知是否有人刻意将沈诚娶妻的消息传出,“双喜临门”的话很快便传到了锦初耳朵里。
好几日无人来她房中,偏一根大红绸带错送至她这里,锦初暗自好笑。
她唤来春桃、秋杏,替自己换上一袭丹红殿花暗纹的绫罗新裙,将云髻高高盘起,斜插一枚芍药玉簪,在清透的颊边染上薄薄朱砂,与晶莹剔透的唇色堪堪相得益彰。
对着妆奁,她微微笑了。
父亲入狱、夫婿薄凉,伤心吗?
却也未必。
百般算计的沈家,眼下倒是帮她解决了难题。
她寄居在沈家,本来为了父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到这一根红绸将她远远得拽了拽,才能迈出一步。
父亲健在,年华芳好,何处不可安身?
天高海阔,柳暗花明又一村。
至于沈家,绝非自己的容身之所。
她走至书案前,日光明澄澄得照进来,令光影之中浮动的尘埃纤毫毕现。
锦初不再思量,提笔写下“和离书”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