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从没正儿八经聊过店里的事情,思路完全搭不上;加上黎想是个门外汉,一切全凭想当然,实际上心里连店内每个月的成本、流水和水电燃气开销都没数。
薛文倩压根不指望黎想会懂这些,却忍不住多提了一嘴:未来几个月她会比平时更忙,前台过完年突然放鸽子说不干了。店里服务员人手本就不够,现下少了个收钱记账的,她一时半会找不到靠谱的人,得自己顶。
黎康明作为水果市场股东之一,忙着负责和政府谈判。运气好的话大家能续租那一片空地,谈不拢的话得乖乖收拾包袱走人。他肯定没时间像之前那般,帮忙替店里送外卖,当跑腿;得杵在市场看着那些爱闹事的货主们,防止矛盾升级。
薛文倩絮絮叨叨,又释怀一笑,“过日子就是这样,烦心事不断,好在船到桥头自然直。”
“要不我帮你记账?”黎想闲人一个,在家待着反而容易胡思乱想,不如找点事做。
“你行吗?”薛文倩掀起眼皮,笔头没停,唰唰记着早上在附近超市采购的东西。
“妈我学会计的好吗?”她连上市公司的账都查了,还管不了一家小饭店的?瞧不起谁呢。
薛文倩将信将疑,翻出抽屉里一大摞账本:“你先看看再说。”
黎想翻了翻薄薄的红纸和绿纸:“这不就是平时的账单吗?有什么好看的?”
薛文倩并不意外她的反应,“平时我让你爸去超市买一瓶辣椒酱,或是带一份隔壁店的卤味,都是随手记,免得转身忘了。”
“服务员跟你同时说了好几桌客人要酒,你是在他们的账单上画「正」字来得快呢?还是打开电脑输入得快呢?”
黎想不置可否:“那是因为你没有完全电子化。”
“算了,你干不好。”薛文倩没否认电子化的好处,可十几年下来,大家早已习惯了原始的记账手法,哪那么容易说改就改?
黎想生怕薛文倩反悔,忙不迭按住账单,“我行。”
薛文倩盯了她好半天,“绝对不能对客人摆脸色。”
“妈,我是一个大人了好吗?”
她说干就干,当天就霸占了吧台位,负责接听预约和外卖电话,对进店的每个客人颔首问好。
陆安屿进店的时候,外面早已披星戴月。他眼神清冷,只在黎想身上稍作停留,便很快撤回;却微笑着和身旁的人谈天:“吧台旁的大圆桌,今天包间订完了。”
黎想莫名奇妙被人忽视,内心不爽。她不作他想,专心记录客人们的需求,越听身旁的欢声笑语越觉刺耳。她一不小心划破了账单纸,烦躁地将纸胡乱揪成一团,朝右侧扔了个抛物线,却没投中垃圾桶-纸团不偏不倚砸到了陆安屿腿上。
我找工作碍你事了?
陆安屿愣怔几秒,捡起腿上的纸团,纳闷地瞥一眼吧台-黎想正侧对着他,奋笔疾书,满脸写着不关她事。
他眉宇揪出一小簇疑问,手在垃圾桶上方停留片刻,又不死心地展平纸团,翻查一番,里面空空如也。
黎想将他的一连串小动作尽收眼底,手撑着下巴,心里仍憋着无名火。
她无空遐想,专注于账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记录着服务员阿姨们的指令:哪张台子加了酒、菜或烟。
与此同时,她还得及时响应客人的呼唤,时常被迫离开吧台充当临时服务员,回答些刁钻古怪的问题:「红烧猪手」里的猪手和猪脚有什么区别?隔壁超市的啤酒只卖三块钱一厅,为什么店里卖六块?
她保持唇角的弧度,却难压不耐烦。小时候的爆脾气转眼有了冒头的迹象:一顿饭而已,怎么能有这么多问题?
她心里绷着一股劲,始终拉不下脸置身于「服务员」的位置,更领略不到薛文倩的老板思维-真心将客人当成上帝;装得很累。
她说到口干舌燥,得空开了罐可乐,咕噜噜灌了几大口。碳酸饮料的刺激浇灭了些她的「职业羞耻」,干一行爱一行,当审计时她可没少装乖孙子,被人指着鼻子骂到没脾气。
现在这点小斥责算什么?更何况是自家生意。
她快速调整好心态,重新笑容满面地迎接每个客人的询问,尽力保持温和的语气。
薛文倩携着后厨的油烟味跑到前堂,顾不上关心黎想,只一个劲地招呼客人,遇见相熟的也会轻飘飘带一句:“吧台那个?不是新来的,是我女儿。过年回家休息,说来店里帮几天忙。”
客人循声望去,瞬间谅解了黎想刚才的毛手毛脚,大度地笑笑:“哟,薛姐女儿可真孝顺。”
“她在家闲着无聊,如果刚才招呼不周,大家多担待啊。”
黎想略带尴尬地迎接注视,从小到大,她没少在店里冒泡,可十几岁时的心境和现在的大相径庭。
那会她自动贴上「业余选手」的标签,遇事先找借口替自己开脱:明明是那个客人胡搅蛮缠,拔了根头发放菜里吵着要免单。又或是那桌五个人点了三个素菜,反倒怪薛文倩黑心:分量小吃不饱,一盘炒青菜居然收十六块。
她当时刚得很,见不得客人无端找茬,也不想看见薛文倩明明有理、却放低姿态赔笑;更听不得那些人气急败坏地骂薛文倩是奸商。
她常站在薛文倩身侧,阴沉着脸,忍无可忍时便回怼道:占小便宜还有理了?菜单上明码标价,嫌贵别点啊!往往说到一半,便被薛文倩狠狠实实瞪几眼,直接赶出店门。
而现在,她不由得开始自省:奔三的人手脚依旧不麻利,控场能力几乎为零,更不知如何妥帖地安抚客人,到头来依旧得靠妈妈帮忙打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