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欣悦经人介绍去过一个小庙，那是九天娘娘庙，位置不好，在荒郊野外，平常很少有香客过去。去的都是熟人介绍，奔着庙祝而来。
庙祝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又聋又瞎，但听说天生有神鬼莫测之能，一生经历大难而不死，是有九天娘娘保佑着。
常欣悦那个时候劳累又心烦，夜晚噩梦缠身，便鬼使神差地去了。
他按照寻常参拜的程序上香、抽签，抽了个下下签，心情更差了。
庙祝老奶奶摸了他的掌纹，说他被鬼差盯上了，必须要烧个替身，方能保命。
所谓替身，通常是纸扎的小人，也有用木头雕刻的，在背后写上被代替者的生辰八字，再加上头发、指甲这些肉身的附属物，放在神像前焚化了，便可以替人挡灾消难。
常欣悦花了钱扎了替身，却仍旧噩梦连连。庙祝老奶奶给他出了个狠招，让他拿着一张黄纸，出门东向走，把见到的第一个人的样子记下来，回来在白纸上按照那个人的样子画个小人，焚化了，将纸灰兑水喝掉，那么他见到的那个人就会成为他的替身。
这招听起来不太道德，所以常欣悦很是犹豫。拿着黄纸走出庙门，往东看去，还没等迈开步子，就有个老男人一头撞过来。
常欣悦便下定了决心，想来这是九天娘娘的指引吧。他给了人家很多钱，权当赔礼。之后他回到谨园，将那老男人的样子画在黄纸上，烧了黄纸，喝掉纸灰。
之后，就一病不起。
“傻子！天上不落雨，落下珍珠，偏偏让你捡到了？哪里有那样便宜的好事？你头上长角还是身后长尾巴？你比旁人多两副心肝、四个鼻子眼睛吗？”
零余子指着常欣悦的鼻子大骂：“你成了人家的替身了！”
常欣悦目瞪口呆。
没得说，徒弟被人欺负了，师父必须帮他找回这个场子。
梁桥拖着病体上了马车，带着一大票谨园的伙计气势汹汹杀往野地小庙。
可是他到底还是来迟了一步，那庙里早就人去屋空，到处被泼了大粪，连神像都被推到了。
想来，那庙祝老奶奶坑的不止常欣悦一个人。
常欣悦气得不行，又怕被师父责怪、被零余子奚落，索性上前又打又砸，把他知道的脏话都骂了个遍。
如他所愿，零余子听得心烦，招呼他上车。
“赶紧回家，别在外面丢人。”
梁桥倒是没说什么，心里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语。
回到谨园，只见一群下人围成圈，中间莲生和犬儿架着膀子摔跤，莲生比犬儿高出好大一截，也故意没用太大力气，把犬儿当小狗逗着玩，满脸笑意。
犬儿却是满脸通红，鼻子下边两溜血迹，咬牙切齿地跟人家比力气，比不过硬要比。
“又是个倔脾气不服输的，还真有点像彩九。”梁桥嘀咕了一声，立刻感觉后背被抽了一下，回身看去，零余子手里握着一根柳枝，正横眉竖眼地瞪他。
“好好好，我不说了。”
零余子身边确实带着彩九，寻常人看不出来，像常欣悦这样大难不死的人才有机缘，还得要彩九愿意让人家看到才行。
他没有被梁桥看到，是故意的回避。
“他还是心里有疙瘩？”梁桥愧疚叹息：“当初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
“没有那回事。”零余子丢掉柳枝：“他样子不好看，怕吓着你。”
“真的？”
梁桥燃起斗志，决定带着常欣悦去苏州走一趟。
他还没出发，有人急急地报信，那对夫妻带着傻儿子上门来了。
原来，他们听说了常欣悦患病，又久久不见他，怀疑是病情加重，所以带了很多补品前来探望。
夫妻俩都姓李，是同姓本家，本来按律例是不能结亲的。妻子在幼年之时随母亲改嫁到了一户张姓人家，所以改姓了张，因此才成就姻缘。
从暹罗回来之后，两个人分别回乡祭祖，偶然间查看族谱才发现大事不好。他们不仅仅是同姓而已，还有血缘之亲，差了一辈，就相当于零余子和庄豹。
所以他们这次来是向常欣悦道歉的。
“我们实在不知道这一层关系，不是故意隐瞒。但想来，直到四十多岁也没有孩子，是祖宗发怒，在惩罚我们两夫妻呢……”
梁桥在里间侧耳倾听，听到这里心中咯噔一下。他听人说过，堂兄妹结亲多半生不出孩子来，即便是有后人也多是残缺痴傻。这对夫妻生儿育女的指望彻底断送，这样一来，他们更不可能放弃傻儿子了。他们这次来，是想跟常欣悦摊牌，叫他趁早另做打算。
他推门而出：“李兄李嫂，在下梁桥，实在不是故意偷听，而是在下适才正在参详古神天卦，一时入神，没留意有客来访。对了，我是常欣悦的师父。”
李氏夫妻看见梁桥，有些警惕，将傻儿子往身后藏。
这傻小子生得很是粗糙憨实，肉乎乎的大鼻子、国字脸，眼神呆滞不说，眼睛还是一对小绿豆眼，比彩九可差远了，唯有身材还可以，算是比较健壮的，但也赶不上彩九。
说实话，梁桥对他不太满意，彩九虽然不修边幅，但他凌乱也凌乱的有章法，自有一种野性的魅力，更难得的是，他的眼神很灵很有光彩，是丢在人群中不会被淹没的人，这样的人做魔教护法，带出去多少有些说服力。
眼前这傻子……
“实不相瞒，我乃是魔教长老会护法，魔教术通阴阳，有脱胎换骨之能，想必二位听说过……”梁桥忽然想起九天娘娘庙的瞎眼老庙祝的话，故意说一半留一半，给个眼神，让夫妻俩自行思考。
“难道说，魔教有办法治好我儿？”
常欣悦狗腿似的搬椅子又递茶水。
梁桥坐下细细品茶，故意磨蹭了半天，眼神往那傻子身上一瞟，又是叹息又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