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梁桥还为零余子的失而复得而高兴,下一刻就听说有人要和自己道别,心里顿时沉重了起来。他当然知道是谁,他也知道她为什么走,会去哪里。
这是必然的分离,他却始终逃避,没做好准备。
有句话说得好,剃头挑子一边热。到底谁是热的那边,谁是无情的那个,很多时候是混沌的,即便身在其中的人也会迷惘。
梁桥重新包扎了伤口,问神医谷的弟子借了件高领口的棉衣,将脖子完全遮住,整顿精神,带着常欣悦的前往寒潭。
快过新年了,山下镇子里有人点燃烟花。金亮的火舌升空,砰然炸响,万千璀璨洒落黄金雨。
“师父,我看得出来,沈姑姑有点喜欢你。”
梁桥痴痴地望着烟花,虽然光彩转瞬即逝,那一刻的美丽却仿佛印在他的眼眸中,久久难以忘记。
喜欢归喜欢,立场归立场,且人各有志,若混在一起,整个世界就崩塌了。正如这烟花,再怎么美丽,却不能近前,只得仰望,更是万万不可触碰。
“在峨眉的日日夜夜,我想过很多种万全之策,但终究还是彩九的牺牲才能换来如今的一点点的成绩。我们的这条路很难走,再怎么难,还是要走下去。这些道理不用我讲,想必你也明白。可虽然我是你的师父,我也会有迷茫,会有怀疑。当初在扬州,我不顾你的心意抛下你,是因为我没有能力带着你,我没有自信能保全你。甚至于说,很多的时候,我没有自信我能保全自己。”
“师父,你别这么说……”常欣悦一阵鼻酸:“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若不是你,我如今恐怕还在大理做跑腿小伙计,不能见识到如此大的天地,又哪里能够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不用虚宽我的心。”梁桥摇头,泪如雨下:“我牺牲他人,正是因为我没有能力保全他们,不是吗?牺牲了他人换来的胜利,是真正的胜利吗?我连这些安身立命的关窍我都还没有想通,何谈其它?”
梁桥的眼泪止不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喜悦,是心酸,还是必然的离别,他亦不想去追究。伤痕累累的心已经不起拷问了。
“可是师父,还有句话叫人要往前看。此一时彼一时,更何况,有沈姑姑在,你会轻松很多。你们在魔教互相帮衬,也能做到更多。”
“我和你凤儿师娘是有缘无分,但你师娘是个好姑娘。”
“她不该有此结局。”梁桥无声泪流:“我于心有愧。”
常欣悦有心想帮师父解解心忧,却不知该怎么做,对于凤儿师娘,他的了解实在是少,但他还记得凤儿师娘给他夹了最好吃的鸡腿,他记得师娘看向师父的眼神,记得师父在见到师娘之后,含泪的微笑。然而即便再怎么努力回想,师娘已经不在了,留在这世上的只有一抔黄土和一块冰冷的墓碑。
但师娘真的不在了吗?
此时此刻,师父的眼泪是真实的,是鲜活的,也许,凤儿师娘还活着,就活在这一颗颗无声的泪滴之中。
如果一个人活着,是活在别人的记忆之中,是活在别人愧疚之中,他会甘心吗?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能够挽回必然的分离,深陷情网之中的人,哪怕粉身碎骨也会做的。可是粉身碎骨不也是分离吗?
常欣悦低下了头,吸吸鼻子,无话可说。
红尘痴缠,太苦了。
寒潭山洞之外没有人守卫,守卫的两个人跑去洞里点燃了一堆篝火,火堆的灰烬里埋着红薯和土豆。
田小苗看见梁桥走进来立刻迎过去。
梁桥看着他:“怎么,你不害怕我了?”
田小苗在衣襟上搓着手,有些无措,还是他师父招呼一声,他急忙忙跑去地下湖岸边,跳到竹筏上。
“梁护法,来吧。”
常欣悦主动要求留下,梁桥却招了招手。
“师父,这不好。”
常欣悦望了望沈白柳的方向,神情很是落寞,又看向山洞另一头,彩九的尸身蒙着白布,就躺在冰冷冷的石头地面上。
“我不去了。”
“难得见面,开心点。”梁桥理了理他的额发,拉着他的手登上竹筏。
沈白柳气色好了些,虽然依旧是困于铁笼,但笼子里安放了床板,有棉被,还有一盆炭火,处境已比从前好多了。
“想和你说些私房话,你偏偏带个小尾巴。”沈白柳笑着看向常欣悦:“小家伙,你在扬州过得好吗?”
常欣悦呲牙咧嘴:“怎么说呢。我过得虽然好,但是没有一天不想念沈姑姑啊。”
沈白柳掩口而笑:“既如此,你跟了我去,你拜我做师父,好不好?”
常欣悦一下哽住。
沈白柳笑得更开心了。
梁桥来之前已经得到了消息,峨眉准许释放沈白柳。
当前紧要关头,正应该紧紧将她握在手中当人质,和魔教换取更多的利益。为什么释放她?一则是她是逍遥山安排在魔教卧底的这重身份,另一则,也和逍遥山脱离不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