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尔一时不明白,他的语气到底是讥讽,还是确实在休息。他们看起来倒不像是在说笑,一个个的皮肤都晒成了棕色,脸色疲惫而憔悴。“我以为你们在静坐示威呢,当年有色人种要求权利平等的时候,不是也这么做过吗?”
那几个人互相看看,明知她话里有话,却又弄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弗雷德问,脑子里的弦绷了起来。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的诉求到底是什么。所有的静坐示威都有个理由!你们组织这种事情,就一定想有所收获。”一名士兵不小心撞到她身上,便停下来跟她道歉,然后她继续,“你们已经成功地制造了混乱,”露西尔对弗雷德说,“这是明摆着的,但是下一步呢?你们的立场是什么?你们到底替谁说话?”
弗雷德突然间双眼放光,他在椅子上坐直身体,又动作夸张地深吸一口气,其他人也都跟他一样坐得笔直。“我们替活人说话。”弗雷德不紧不慢地说。
这正是“原生者运动”的口号。很久很久以前,露西尔和哈罗德也在电视上见过那帮傻瓜的嘴脸。他们疯狂叫嚣,从过去发动种族战争,到如今将复生者彻底隔离。此时,弗雷德正是引用了那些人的话。
毫无疑问,露西尔想,他们正在酝酿同样的愚蠢行动。
其他人都跟弗雷德一样深吸了一口气,这让他们看起来胖了一圈。接着他们一起说道:“我们替活人说话。”
“真没想到,活人还用得着谁来替他们说话,”露西尔说,“不过,你们倒可以试试把这句话当口号,而不是什么‘支持生者,拒绝施舍’。施舍什么?施舍给谁?”她不屑地摆了摆手。
弗雷德上下打量着她,脑子里打着主意。“你儿子怎么样了?”他问道。
“他很好。”
“那么他还在学校里咯?”
“你是说那所监狱吗?是的。”露西尔回答。
“那么哈罗德呢?我听说他也还在学校里。”
“那所监狱?”她重复一遍,“没错,他也在那儿。”
露西尔扯了扯肩上的包,同时也在整理思路。
“你今天来买什么了?”弗雷德问。他周围的人也点点头,附和着他的提问。他们都坐在前廊的一小块空地上,那是人们进门的必经之路。店主原打算把这块地方用于迎客,就跟沃尔玛一样,但是很快,一些老人就纷纷跑到这里来站着,好看着人们进进出出。后来,有人不小心将一把摇椅放在门口忘了拿走,结果站着又变成了坐着。
现在这已经成了无法改变的习惯。商店的前部——虽然这个小店本来就不大——已然属于那些来东拉西扯说闲话的人。
如果人们能从这些人身边干净利索地绕过去,那么会发现这个地方还算过得去。商店里面的几排货架上放着罐头食品、纸巾、厕纸,以及一些清洁用品。四面墙壁靠近窗边的地方则是一些五金用品,它们被钩子挂在屋椽上,就好像某处的工具棚突然爆炸,把所有东西都炸飞到墙上一样。杂货店老板是一个身材肥胖、绰号叫“土豆”的人——露西尔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叫他——努力想要在有限的空间里尽可能展示更多的商品。
露西尔觉得他做得不算成功,但是好歹努力去做了。你在店里不一定找得到想要的,但是总能发现生活必需的用品。
“我来买一些要用的东西,”露西尔说,“这碍着你了吗?”
弗雷德咧嘴笑笑。“没什么,露西尔。”他向后靠到椅子上,“我只是关心你一下,没别的意思,也没想让你不高兴。”
“你说的是实话吗?”
“是实话。”他把胳膊肘搁在椅子扶手上,用拳头支着下巴,“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嘛,怎么会让你这样一个女人这么紧张呢?”弗雷德大笑起来,“你不会在家里藏了什么人或者东西吧,嗯,露西尔?我是说,威尔逊一家从教堂失踪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听说,士兵去抓过他们,不过却被牧师给放生了。”
“放生了?”露西尔发火了,“这是什么话?他们是人,不是动物!”
“人?”弗雷德斜眼看着她,好像露西尔突然偏离了焦距一样。“不对,”他最后说,“你这么想我觉得很遗憾。他们曾经是人,曾经是,但那是很久以前了。”他摇摇头,“现在,他们可不是人。”
“你是说,自从他们被杀之后,就不是人了?”
“我想,士兵们肯定很乐意知道威尔逊一家藏身处的线索。”
“我想也是,”露西尔说着,身子转向了杂货铺里边,“不过我可不知道他们藏在哪里。”她想走掉,躲开格林,躲开他这卑鄙的嘴脸,但是她停住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她问。
弗雷德看着其他人。“你什么意思?”他回应说,“谁怎么了?”
“你怎么了,弗雷德?玛丽病逝之后,你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和她过去每个周末都到我家来,最后也是你帮着找到雅各布的,看在上帝的份上。威尔逊一家被害以后,你和玛丽跟其他人一样,都去参加了他们的葬礼。后来,玛丽走了,你几乎也跟着她去了。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你现在这么仇视他们,仇视所有死过一次的人?你到底在怪谁?怪上帝,还是怪你自己?”
见弗雷德不吭声,她便从他身边绕过,走进杂货铺,很快消失在排列紧密的货架中,留下那几个人相互议论,或者计划,或者猜测。弗雷德注视着她走进去的背影,然后站起来,动作很慢,接着拨开众人,走出商店。他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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