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了好久,他才从千头万绪中理出了一些问题的重点:
首先,那封信的用词、口吻,都远远超出了所谓的“叔侄”间通信的语言范畴。由此推想,其中“身体”后面的“事”,恐怕就无须再推敲了。好事者们都是“聪明”之辈,他们会直接联想到男女间的事情,联想到金琬的肚子。接下自然是谋划着如何做文章。
其二、有信为证,如果金琬肚子确有问题,自然与卯生有直接关系,肚中的小家伙就是“人证”。
其三、同样有信为证,即使金琬肚中没有问题,那封信的本身,也是他们通奸嫌疑的物证。而且有此物证,这嫌疑就不是“嫌疑”,而是可视为难以洗刷的事实。因为谁能将情人之间的语言,解释为“叔侄”之间的对话呢?笔误?不是一字一句。再说,没有那种关系,写不出那样甜蜜的信。所以从多方面看来,那封信已经没了解释的余地,否则不是自欺欺人,就是欲盖弥彰。总之,他和金琬的实际关系,这封信已经暴露无遗,已经将他们陷于到了不能辩解的不打自招的绝境。
问题是严重的。
严重的焦点,在于他们披有那层“叔侄关系”。这关系,能让白麻子之辈做出很漂亮的文章。它惊世骇俗,大可蛊惑人心;它能诱惑和掀起不知真情者们的人云亦云,众口烁金,它能杀人。
反之,如果没那层关系,充其量也只是一般桃色新闻,笑谈笑谈,笑谈的时间充其量也就三两个月而已。
可是现在的问题不是“反之”,它注定不是一般桃色新闻。
卯生的心情很沉重。
再细想,他担心的仍然是金琬的肚子。因为,金碗来信除诉说河马私拆信件的波及与反响之外,其它只字未提。为什么,是没有身孕,还是出于谨慎不敢书写?
卯生不敢心存侥幸,他宁肯相信后者。
想到此,他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既然问题已经暴露,于事无补的问题也就无须再考虑。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金琬是否有身孕。如有,无论是责任还是良心,他都应挺身而出地保护金琬,保护孩子。而且刻不容缓,因为这关系的是两条人命。
他决定立刻秘密回兰山一趟,弄清事实,相机而行。
当晚,他向别动队正副队长告了假。其实,这个假可请可不请。因为尚在接受批判的正副队长,并无权准假与不准假;相反,能够准人假者倒是卯生自己。
随后他到基建处,向王处长通了个气,说是有急事去武汉一趟,时间大约两三天。并说工程上已向老师傅们作了安排,请其放心。然而他心想,此次回家不一定再来石岩,因为如果有需要,他没理由不与金琬一道共赴患难。
卯生几乎一夜未睡,第二天清早登车。头晕糊糊的,但他仍在思考。思考的重点,仍然是如果金琬有了身孕,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昨晚他想到了两种处理方法:其一是打胎,但很快被他否定了。原因一是不忍,二是金琬现正处于众目睽睽的监督之下,如何打?又何必打?
方法之二是:情况严峻,兵临城下,最好的办法只有揭示金琬真实的身世了。这样“一劳永逸”,这次的坏事也许就会变成好事,可以公开订亲,甚至立即结婚。然而这对她母亲无疑是一沉重打击,她抗得住吗,会出人命吗?
可是不如此,又能怎么办?他太熟悉乡间风习了。白麻子等辈无知却又都是“能人”,他们什么脏话都说得出口,什么坏事都办得出来。他们能借助世俗*威,直接威胁着金琬和金琬肚中的孩子。
卯生深深地陷在痛苦和矛盾之中。
汽车像老牛一样,终于爬过了万山峻岭,下午四点左右到达兰山。卯生见到金琬时已是晚上九点。她猛然见到他时,惊诧,兴奋,扑到他怀中时却又哭了。
当她抬起脸,卯生细细看时,才发现她娇媚的脸瘦了一圈,而且充满着凝重与哀怨。卯生第一次见到金琬有这幅表情。他两手按在她的肩上,摇了摇,说是专程回来看她,是专程回来了解情况的。又说他已在城中旅社开了房间,要她马上随他进城,便于说话。她点头答应,说安抚一下母亲就走。
卯生说趁此回家看看父亲。金琬阻拦说,父亲近日对她态度大变,对儿子恐怕也是非常生气,此去不是时候。卯生想了想,仍然坚持回去看一眼,哪怕是隔着窗。
真是隔窗相望。他看到父亲独自坐在母亲曾经坐过的那把草椅上,面容憔悴,正忧伤地沉思着。他想,父亲一定在想他儿子的事情,一定在生儿子的气。
这件事,事出意外、事发突然;事先未曾向父亲流露过什么,父亲也未察觉过什么蛛丝马迹,这忽然间,对他老人家无异晴天霹雳。加上世俗舆论的压力,他老人家受得了吗?这瞬间,他又度想到了应该揭示金琬真实身世。因为与其母相比,自己的父亲更是无辜的。
为了小心起见,卯生与金琬分别先后进城,到旅社时已是深夜十一点了。床上,他们相偎坐着,金琬搂着卯生,郑重宣告她的身体没有事情。
没事就是没有怀孕。卯生“咳”了一声,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他暗怨自己此前把问题想得过分严重,完全是一派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自作自受。可是,按理说也正常呀,男女结合后,男方是应该负责任的,问问有错吗?天晓得该杀的河马会私拆他人信件?
但事到如今,想这些孰是孰非有何用?
稍一沉思,卯生觉得当前的情况依然严峻。金琬虽未怀孕,但那封书信已落人手,那可是他与她已有肉体关系的不打自招的证据。这会儿他再度想到了河马,想到了白麻子,特别是那白麻子,她会放过这对她而言的天赐良机吗?“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白麻子生来就是专好制造是非老手,此人无事尚处心积虑寻人不是,这次她能不大加表现?她会轻轻地放过卯生?何况,在白麻子看来,她同卯生本来就有着深仇大恨,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恐怕谁也无法阻挡她的疯狂报复。
想到此,卯生急催金琬说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