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的时候,天生社离门最远的一间房里,石岐还在那里坐着。
他袖子挽着、头发束着,聚精会神在一块砖上工作着。只见他绘了一张少女采莲图,蒙在一块青砖之上,用手指带着岐之灵沿着那线条游走,到了最后一条线的收尾,岐之灵轻轻吹,纸碎了,四散飘远,于是见到青砖上的画稿。一层浅浅嫩灰的芽灵,簇簇于画稿之上。石岐深吸一口气,带动百工灵,若疾风般向那嫩灰削去——这时窗外飘过一个影子,石岐的百工灵突然一抖,跳到石岐肩上,瑟瑟地躲在他的耳后。
石岐暗道不好:“有猫?!”
猫是百工灵们的天敌,倒不是因为猫会伤害他们,恐惧源于还是初阶时来自猫的侮辱。对猫来说,这些飞在四处的小团子,是绝好的玩伴,可团子们忘不了被猫爪拍过来又打过去的欺凌。
所以,猫,是百工堂大忌。
石岐奔出门外,哪里是猫——阿达骑在一根竹子上,上下晃啊晃:“上神有灵,百工有心,帮我削点儿竹蔑子吧。”
最不能分心的时候,偏偏她来了。
石岐恼得顺手一颗石子打到阿达骑着的竹子上,竹子一弹,阿达没抓稳,跌到了地上。
再回到工作间,青砖上那一段线条,都坏了。石岐和岐之灵同时叹了一口气。再次端坐,双手放在膝盖上,岐之灵屏气凝神,重新开始。
“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阿达
将古诗唱成了五音不全的曲子,飘进石岐的耳朵,扰乱了他的心神,芽灵们随着四处飞散,青砖裂开,百工灵坐在裂缝里,泄了气。
石岐瘫倒在地上,阿达来了,俯身看他,影子罩着他的脸。
石岐控诉:“你是不是存心和我作对!”
“谁叫你欺负石黛!”
“实话实说叫欺负?我是为了她好!表面看她是进了天生社,但大家一起练习百工灵凝神的时候,她能做什么?大家一起训练百工灵召唤芽灵的力度、力求雕刻精准的时候,她怎么办?你觉得大家会不会笑话她?她会有什么感觉?”
“黛黛……好难……”阿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打抱不平原来如此幼稚。
“我现在都后悔带你来百工堂了,真是好人不能做。”
“没有你带我也找得到!”阿达嘴上不能输,心里为误会了石岐感到一些歉意,“送你个礼物,跟我来!”
一轮明月照映下,湖边湿地里,芽灵活跃蹦跳着。
“有谁会在大半夜放风筝?”
“我们啊。”
石岐与阿达在湖边,融光渺渺之间,飘飘荡荡、跌跌撞撞着一只最简单的菱形风筝。
”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
”不不不,风筝是我的,我好不容易才做好的!”
“看出来了,谁做的能比这个更粗糙?”
“你还做不了呢!快来,我送你的礼物是这‘和风霁月好时光‘,不能都浪费在工作上。“
“难道你要我来放风筝?”石岐
不屑,“这风筝线是棉的,骨架是竹子的,纸是薇草做的,你一个草木系的,还要我搞土的帮着放风筝,丢不丢人?”
“谁说要你帮了?”阿达毫不示弱。
风筝上了天,阿达坐在草地上,石岐站着,紧张地收着线,把握着方向——他还是放起了风筝。阿达觉得石岐怎么放个风筝都全身紧绷,于是伸手一拉,石岐跌坐在她身边的草上,马上跳起来:“湿的!”
阿达悠闲地吸着花露:“这叫更深露重,凌晨的草地上,可不就是湿的吗?”
“那你还坐?”
“因为石头更凉。”这回答好像强词夺理,又好像顺理成章。
石岐只好坐下,但仍旧紧张地拉着手上的风筝线,时不时就想站起来拽一拽,被阿达叫住:“坐着别动。”
“不管的话风筝要掉。”
阿达极有信心:“不会。”
果然不会,石岐这才发现阿达小小的还在初阶的百工灵,在棉绳底下吊着,不费力气便能掌控得很好。石岐有点意外,阿达却还不满意:“我这只灵啊,要是雕刻也能像玩风筝这么好,我早就过了入学试了。”
“灵随主人。”石岐知道阿达在瞪着自己,得意洋洋地笑了。
阿达靠在树上,嘴里衔根草,仰头望着风筝一直攀到月上去。达之灵在线上站着,打了个哈欠躺下来,好像在吊床里一样悠然。
“每天只醒四个钟头的百工灵,用来放风筝,暴殄天物。”
阿达
回嘴:“是是,你和玉琪是百工龙凤,我只是个普通人。”
“只要有心,普通的沙土,也能比过稀有的玉材。禀赋,只是起始,并非高度。”
“为什么要执着于比较呢?沙土有沙土的变化,玉有玉的制约,我玩竹子也很快乐,本来就不用比。”
石岐轻声重复着阿达的话:“本来,就不用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