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
“我?”挑了一下眉梢,宗政良放下手,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用刚刚听来的当作了回答,“我就如二少爷所言,是帮后台老板铲除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啊。”
“……那你是专门……”停顿了一下,桂秀峰微微歪着头,“专门的……杀手?”
“也没那么‘专业’。”这次,是真的忍俊不禁了,那孩子的模样简直让人无法不从心里滋生出一种想要一看再看的冲动来,暗暗讶异着原来他不骄纵跋扈骂人损人的时候,居然可以如此的……可爱?沉默中的男人从马甲口袋里摸出烟盒,打开来,抽出一支修长的,苍白的香烟,熟练而自然地放在嘴唇之间。
低垂着睫毛又摸出火柴准备点烟的男人,在打开火柴盒的同时犹疑了一下,本来想着这孩子会不会反感自己抽烟,却没想到抬起眼看过去时,撞上的仍旧是藏着兴致的眼神。
看来,是不介意?
这样琢磨着,他还是点燃了香烟,不深不浅吸了一口。
“你这盒子,是银的?”桂秀峰把目光从对方抽烟的姿态,挪移到桌面上银亮银亮的扁平盒子上。
“镀银的而已。”
“……那,刚才的话你还没说完。”
“什么话?”
“就你说你不算专业的杀手。那,你算什么?”
“我啊……”迟疑中笑了一下,男人脸上显露出深邃的沧桑感来了,话语里也多了几分自嘲,“我顶多,算是鹰犬吧,高不成低不就的鹰犬。”
“可你确实杀过人,是不是?”
“二少爷这么紧追不舍,我也就只好承认了。”
“我怎么紧追不舍了!”被那么一说,一瞬间又小小地爆裂了一回,桂秀峰堵着气,端起茶碗,也不管茶是不是凉的了,几口就喝了个见底。
宗政良看着那气呼呼的样子,想着这小子会不会呛到喉咙,而后在对方把茶碗用了点力气放回到桌面上时才忍着笑继续开口。
“是,我杀过人。”
“……”
“不过,那都是后事了,起初,也只是像那些打手一样,舞刀弄棒,给老板争夺地盘罢了。”
“码头上的群架?”脾气稍微平静了一点,许是因为那碗半温不热的茶给镇静下去了,“我听说,惨烈得很。”
“可以这么说吧。”点了个头,宗政良又抽了口烟,继而用没拿着烟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伤疤,“这个,就是那会儿打群架留下的。”
猫儿眼里,出现了亮光,像个从没见过外面世界的孩子,见到传闻中真实存在的东西,就格外兴趣倍增一样,桂秀峰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地坐直了身体,等着那个应该会说出口的血雨腥风的故事。
“其实,我都不是很记得了。”宗政良把视线从那张不生气的时候显得异常好看的脸上挪开,指尖在桌面的烟盒上随意游走,“那会儿,骏华公司的地盘让天星公司给占了,陈老板发了脾气,我们就只好去给他拼命。打了个天昏地暗,连警察厅都不敢派人来平息事端。人太多,凶器也太多。到现在,我也不敢说那天我究竟手里出没出过人命,就记得一个让我砍了一刀的人,用扔在地上的烟草箱子上的板子还了手,我印象很深的是那块儿板子上,还用烙铁烙着‘飞马香烟’的字样,板子是碎的,木头渣子尖得好像枣核钉。事后,光是从皮肉里往外清理那些渣子,就花了大夫两个钟头。”
“那……你……”被那听来血腥的故事完全吸引了去,桂秀峰屏住了呼吸,眼睛都几乎没有眨,直到对方说完,才磕磕绊绊,提了问题,“你就不怕死吗?”
“也许那会儿怕过吧。”苦笑着点了头,宗政良觉得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再聊下去,总觉得就会有什么他并不期待的事情发生,至少,他并不想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对这个他本来已经认定了是块烫手山芋的孩子萌生出淡淡的好感来,好感,是他不该有的情绪,他只是来拿钱办事的,他还不想这么简单就对自己的主子有天差地别判若云泥的情感逆转。
掐灭了烟,他站起身来,在对方那不知道为何就突然不再说下去了的疑惑注视中,重新收好烟盒和火柴,把两个空茶碗叠在一起,转身放在灶台旁边盛着多半桶清水的洋铁皮桶里。
“二少爷,时候不早了,今天您就早点休息吧,明天要是想去什么地方,喊我就好。”
“啊……”一时间,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此时此刻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丧失掉最初的少爷架子和脾气了,淡淡地跟自己恼火着,却也莫名有点高兴着,桂秀峰故作平静淡然地也站起身来,“明儿个再说明儿个的吧。”
语调有点硬地留下那句话,总算找回一点点硬气的桂二少爷迈步往外走,却在身影于对方视线里消失之前,突然停下了步子,沉默了片刻,他回过头,冷冷地布置着任务:
“我想起来了,最近有个新片子,任彭年拍的《阎瑞生》,我要去看。明儿吃完了午饭,送我去一趟大观楼!”
对于那不够冷的冷,宗政良没有揭穿,他两手撑着桌子边沿,鹰隼般的目光只在对方脸上轻描淡写扫了一下,就又收了起来,应了一声,他站直身体,点了点头。
“还是那句话,只要出门,二少爷喊我一声就好,随传,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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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楼影院的一间包厢里,有两个人,靠近栏杆的少年,是桂秀峰,在他斜后方站着的男人,便是宗政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