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面上的笑容全都消失殆尽,眼中利色一闪而过:“什么话。”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宫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芳嬷嬷脸色大变,太皇太后唇角抿紧,一双眼中锐利尽显。
“还有呢?”太皇太后微微移动身体,本来靠在软垫上的人背脊竟稍稍挺了起来:“陛下不止查了这些吧。”
贺瑜声音平静,在解大人向他坦白一切之后,他已经惊讶和震撼过了,此时不过是向太皇太后讨个交代,并把所有的猜想证实。
“当年先帝送贤贵妃出宫,同时送走的,还有贵妃宫中的一个侍卫,后来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有一个儿子,贤贵妃被送给惠王为质,除了给裴将军的求救信,她还给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留下了一封信,信上,只有这一句话,裴将军救了她的丈夫和孩子,同时也知道了这句话,所以才会冒着风险也要去杀她。”
后来,惠王还是找到了他们,为了保护孩子,丈夫带着信做诱饵,被抓后来受刑而死,惠王带着这封信欲入京都,最后和苏父一起死在了钟山大火中,那个孩子则被人辗转送到了裴夫人那里。
那个孩子就是小陵。
小陵对自己的爹娘并不清楚,只知道自己是个孤儿,被收养,习武,然后送到了裴决身边成了裴决的贴身侍卫,这也算是实现了裴将军答应贤贵妃的,护住她的孩子。
而小陵的养父,本是个目不识丁的武夫,他爹生前将孩子托付给他时,将信中的内容告诉了他,后来被解大人找到。
“所以,太奶奶,我们的生母到底是谁?”贺瑜直视着太皇太后苍老的面容,这位养育他,扶持他,为大周奉献了一生的尊贵女人,也是唯一知道真像的人:“或者说,我们的生父,到底是谁?”
此一句一出,连苏岑都站了起来,看向了他。
刚才那句话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不对,可是贺瑜却似乎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答案。
苏岑再看向裴决,裴决并没有惊讶,对上他的眼神时,眼中有些无奈和悲悯。
在贺瑜的质问下,一向镇定的芳嬷嬷额上已经渗出了冷汗,她有些无措地看向太皇太后,可太皇太后却仍然镇定如常,只是转动目光,缓缓地看向了贺瑜。
“一切都已经过去,战争已经结束,陛下的盛世即将来临,为什么一定要去纠结这些往事呢?”
她慢慢地开了口,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甚至没有回答。
贺瑜却是目光坚定,他嘴唇还有些许苍白,此时整个人似乎都绷得紧紧的:“这些为了大周操劳至死,尸骨无存,甚至背上千古骂名的人,难道连一个真像都不配有吗?”
太皇太后看着他,透过这张脸,却又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是她自己的女儿,却从未穿过一天裙子,从未戴过一天钗环,连死时,都是倒在满桌的奏章里。
那是她拼死生下,带来希望,又为大周燃尽一生,她的女儿。
当年,昭合帝不听她的劝阻,执意给兄弟封王,而后又赋予了藩王更大的权力,希望他们能知足,能感恩于皇权,但在那些藩王眼里,这不过是皇权示弱,让他们的野心更大而已,所以这些人回报他的,是一杯毒酒。
无垢,中无垢者,重则致死,轻则再无子嗣。
昭合帝醒来之后悔之晚矣,就在各藩王想以为由此夺取王位时,她有了身孕,两个月,刚好是在昭合帝中毒之前有的,于是,她腹中的孩子,成了稳固江山的重要法码,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太医告诉她,她怀中是双胎,昭合帝更是高兴地大赦天下,被无垢摧毁了身子的人眼见地面色都红润起来,她更是欣喜若狂,可这欣喜只持续了五个月,双生子早产,但被抱到她眼前的,却是两个女儿。
她大失所望。
只要这个消息传出去,昭合帝后继无人,那些虎视眈眈的藩王必反,当时还未下产床的她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直接便下了决定:“我产下龙凤双胎,告诉陛下,大周太子于今日诞生!”
于是,太子赵呈德便被昭合帝抱至城楼,举国同庆,而公主赵之芙则是受尽昭合帝宠爱,一时间各藩王只能偃旗息鼓。
昭合帝不能再有子嗣,而为了大周江山有继,皇后不得不将原本是女儿身的赵呈德当成儿子来养,太傅只知太子自小生得秀丽漂亮,却从未怀疑,公主自小有贴身的嬷嬷,宫女,玩伴,太子赵呈德却只能同皇后住在一起,一应贴身之事,都是皇后亲力亲为,还有一个芳姑姑可以近身,赵之芙羡慕哥哥能一直有母后陪着,但赵呈德却羡慕她能自由地和自己的朋友玩耍。
少儿不识人间事,眨眼已是几度春秋,直到有一天,五岁的赵呈德偷偷和赵之芙换衣裳穿,却发现两人的身体是一样的,于是她跑去问母后:“为什么我们明明是一样的,妹妹是女子,而我是男子。”
而她的母后坚定地重复地告诉她:“你是男子,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就是男子。”
从此以后,连唯一能亲近的妹妹,也被母后隔离,她被关在书房里,一日日地习着太傅所教授的帝王之道。
后来有一天,母后将她带到宫中,指着前面三个男孩告诉她,那是她的玩伴,以后她不用再一个人去上书房,而是有人陪,有人分享,有人玩闹。
但母后告诉她,如果这其中,有人看了她的身子,或者知道了她和妹妹是一样的,那个人就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