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欣这才想起其中关键,立马抬手要去用力地擦下眼睛。
可在半空中被顾屹阻止,他说:“哭吧,没事的。”
她总将很多事情放在心上,哪怕情绪呼之欲出,也要考虑眼下时机由不由得她将心中所想释放出来,她的崩溃会不会影响到他人的情绪,使得人心惶惶,进而将重要的事情耽搁。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心所欲,想哭就哭的。
甘欣早就习惯了这一切,以至于她差点忘了在顾屹面前,她是可以不用考虑这么多的。
想明白这件事的瞬间,甘欣就将如断了线珍珠般的眼泪一股脑儿地挥洒在顾屹胸前。
“我其实是猜到了的,只是来的路上一直在避免去想它。”甘欣抽泣着说,“也或许是在心里隐隐期待着,是不是我猜错了,爹爹指不定有别的法子绕开禁阵的惩罚——他也知道对不起我,对不起兄长了,哪怕原本就想随着娘亲离开,就不能为了我们……为了过去欠下我们的一切,再多陪我们几年吗?”
“好不容易尘埃落定,水清石见了,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算一下子轴住了,只要给我些时间,我肯定能想明白的呀。虽然心里肯定会有些别扭,没办法和他的关系恢复如初,但他……但他总归是我的爹爹,他为什么就不要我了呀?”
“没有不要你。”顾屹轻轻拍着甘欣的背,替她顺气,道,“他很爱你,我们每个人都很爱你。”
他总共就会说那么两句安慰人的话,来来回回念叨着,既没有新意,似乎也安慰不到关键点上。可是甘欣偏偏就在这样低缓沉抑的声音中慢慢冷静了下来,呼吸逐渐趋于平稳,眼眶红肿得微微发疼,但终于止住了不断坠落的泪水。
她甚至有了些精神,刁难地质问起顾屹来:“那你说父亲为何要这么做?他甚至都没亲口和我解释什么,连道别的话都不曾说一句。”
“为什么他们一个个走得都这么果决,师父、灵龙、爹爹……为什么都说喜欢我、在意我,可转身离开的时候却都不会提醒我一句,让我能好好和他们说声再见……”
“因为不会再见了。”顾屹忽然开口,“注定没有重逢的分离,对于真心在意彼此的人来说,怎么样都是没办法做到好好告别的。”
“……”
“所以不如干脆利落地转身,就好像以后总还有机会再见一样。”
甘欣摇头:“这是自欺欺人,最后一次相见了,为何不能让彼此把所有遗憾了结,也算圆了这一世的相见呢?”
“离开本身就是遗憾的。”顾屹笑了笑,“我们大小姐这么明事理,那为何前世与我告别的时候,就没替我想想,我可能会有遗憾未了呢?”
甘欣呆了片刻,不自然地干咳了一下。
她自己不告而别的时候走得轻巧,被人如此对待的时候却是满腹委屈,似乎是有些说不过去。
尤其是她所质问的,正是前世栽倒在她身上的苦主。
甘欣讪讪地笑了笑。
她忽然有些能理解父亲他们了。
不知道如何告别,所以选择了不告而别。
世事的苦恨之前,没有对错。他们能做的选择本来只在十分有限的范围之内,生死面前,难道还没有任性而为一把的权利了吗?
甘欣说:“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走以后,你恨我吗?”
“谈不上恨吧,对你顶多是不理解。”顾屹回答,“相比之下,我更恨自己无能,留不住你,也保护不了你。”
“……”
甘欣眼眶又一次红了。顾屹所形容的,正是她当下无法言说的感受。
与很多年前的顾屹感同身受的同时,甘欣心疼地抚摸上他的脸颊。
顾屹又说:“但我没有像你这样哭哭啼啼的,放心。”
甘欣:……
神经,谁不放心这个了!
顾屹将甘欣往他腰侧掐的手圈入掌中,继续道:“那你想知道,我后来是怎么振作起来向前看的吗?”
甘欣顿住动作,抬头看向顾屹。
她想知道的,可她也不想将蒙在往事上那层厚重的布掀开。
顾屹轻轻拍了拍她,示意她安心,而后说:“因为你走之前托付了我一些事情,我想着……不管怎样,总得先去替你把心愿完成了。”
他说完,将手上的黑木匣子重新递还给甘欣。
甘欣将匣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
是啊,父亲交给她的事,她还没有完成。
顾屹没有和甘欣一起进入思过洞,在洞口的瀑布边静等甘欣出来。
甘欣知道他这么做,一方面是给自己和兄长足够的空间谈话,另一方面,也是生怕他和兄长再起什么冲突,会让自己为难。
于是虽然甘欣心中有些希望顾屹能陪着她进去,却还是没将这话说出口。
在水牢里见到甘扶的时候,甘欣几乎要认不得他了。
不过是数日未见,甘扶消瘦得不像样子,脸色苍白,双目无光,全然没了从前那个神采斐然的青年模样。
她的兄长,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变成这幅样子的。
甘扶早就听到了有人走入洞穴之中,只是他大概将甘欣当做是什么送辟谷丹,或是其它维持他生命茍存灵药的弟子,便头也不抬地说:“扔了吧,我不吃。”
他的声音很是虚弱,可语调却透着阴冷。
甘欣侧目,发现在某一处洞壁角落里,确实丢弃着一些看不出颜色和作用的灵药。
她走到水牢的岸边,蹲下身轻声道:“兄长是在和谁置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