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松在段青对面坐下,似乎轻叹了一声,“可惜众生贪婪,只想将这些厉害的手段据为己有,所以我师父在悟得至道玄寂之后,一直在追求的,反而是毁掉五道果的方法。”
“毁掉五道果?”段青转过头来:“为什么?”
陆长松看她一眼:“段姑娘,从你上山后,我确实一直在观察你,我发现你对自己是换骨之体这件事的态度,与其说是想守住这个秘密,不如说是宁愿它没有成功。”
“那你观察还挺仔细。”段青摊手:“没错,我是换骨之体,但我也宁愿自己不是。”
她虽然很小就被叶家带走,但她不是没有过家。
段青刚记事、还没有被叶家带走的那段时间,常常被母亲抱在怀里,母亲会反复对她念叨一句话。
记忆里母亲总是懦弱的,会被贫穷的家里那个男人和老婆子辱骂殴打却不反抗,但也会始终挡在她床前,替她捱过许多次早就该被溺毙的瞬间。她的脸庞和身形早就模糊,但她温暖的体温,和身上淡淡的香气,始终跟那句话一样,会偶尔出现在段青的梦里。
她说阿青,你要走出这大山,走出这些腥风血雨,走进烟火人间,然后好好地生活。
段青十几岁之前,其实对这句话没什么概念,但她一直记得,所以在稍微有了些谈判资本之后,她就与欧阳止雨定下约定,要下山,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她跟普通人一样上学再上班,勤勤恳恳过着普通的小日子。其中最大的阻碍,其实不是欧阳止雨不放过她,而是换骨之体。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远大志向,所以这换骨之体,对我来说只是负担。”她把茶杯轻轻搁在桌上,“所以,你会至道玄寂,我又是换骨之体,这又跟你一直在等我,有什么关系呢?”
“至道玄寂可以转化五道果,转化的五道果需要换骨之体才可以为人所用,”陆长松说:“这两件事,原本就密不可分。”
“我师父梅牙,心怀大义。”陆长松看向黑夜中的远山轮廓,眼神中带有怀念:“他意外习得至道玄寂,知道这功法将引得天下大乱,于是起乩求问天道,如何才能毁掉这个因果。”
“天道给他的答案里说,需要等换骨之体现世,于是他带我云游四方,满世界打探,最终也没能等到这个人。”
段青没想到是这么个说法。
在此之前,她遇见的人很多,大多是贪婪求索之辈,是那种,你只看他的眼神,就能感觉到他会不择手段追求极致力量的人。
哪怕欧阳止雨这样的病患,也一定不会放过得到五道果的机会。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相信我的话,那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陆长松说:“段姑娘,你意下如何?”
段青抬起手:“不是,等等,虽说我也想摆脱这换骨之体,但是这跟你要毁掉五道果又有什么关系?”
陆长松说:“至道求真悟玄寂,换骨仙胎步云程。这是师父仙逝之前,带我入内观求得的结果,虽然不明晰,但也说明了这件事需要你我共同完成。”
“所以呢,我需要做什么?”这信息量有点大,段青有点发懵。
陆长松坐在长凳上,深褐色的眼珠里有灯影,也有她。他向她伸出手,声音像清风吹过山岗。
“跟我一起,入我内观。”
十分钟后,段青站在一片旷野之中,听见风吹草地沙沙作响。
明明是夜里十点,她眼前却是蓝天白云青青草地,日头正盛,风很大,吹得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手有点热,被包围在粗糙又温暖的体温中。
她眼神下移,看到自己被牢牢握在一双大掌中的手。
十分钟前,陆长松向她伸出手来,邀请她一起进入内观,她怀疑他开了什么迷惑人心的功法,因为她竟然稀里糊涂就把手放进他手里,然后就出现在了这里。
修道者在修行的时候,往往会形成独属于自己的内观景象,内观也能帮助修行者更好地修炼。对一个修道者而言,内观是很私密的东西,如果低修为者进入高修为者的内观,而对方又怀抱恶意,说不定就此成为痴呆也说不准。
段青经脉特殊,原本就不能修行那些普遍的功法,所以她没有内观,也是第一次进入别人的内观。
段青抽出手,有点新奇地打量起来。他们站在一处小高坡上,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草地,蓝天低得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白云,踩在没过脚踝的草地上,柔软的草尖细细探进裤腿,有点痒,但不让人讨厌。
远处有白云一般的羊群,又不同于现实中的单纯草原,羊群周边是一汪清透的湖泊,围绕着繁盛的蓝楹花,花瓣像雾气一样簇簇挨着,镜面般的湖面倒映出蓝天白云和开满小蓝花的树,如梦如幻。
天空有白鹰飞过,羊群被吓得四散开去。白鹰忽的往他们的方向飞过来,隼眼锐利,划过她头顶带起同样锐利的风,吹动她脑后马尾摇晃。
日光柔和,微风拂面,段青鼻腔里溢满青草与花香,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感觉地面甚至还有些奇妙的弹性,走起路来感觉神奇又好玩。
陆长松拉住她:“别乱走。”
“这就是你的内观?”段青惊奇地四处打量。
虽说是为了卜卦起乩,求问天道怎么才能达成他们的目标,但这样不顾后果的事,段青也是第一次做。
陆长松拉着她,看似没怎么用力,但段青已经不能再往前。
他收起平日里散漫的样子,认真说:“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