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有今天,都是因为他。”陆长松看向远处天边,重峦的山脊线在夜色里静默。
他留下半句没说,但段青不知为何就能知道。
陆长松尊重敬爱他的师父,所以在遇到她这个换骨之体的时候,他必然要继续师父未完成的使命。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段青轻声说。
山风轻柔拂过他额前碎发,陆长松淡淡说:“因为他太大公无私。”
梅牙一生慷慨无私,以匡扶天下众生为己任。可他收了陆长松这个徒弟,却没能好好教导他很久。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在意大师兄对我的嫉妒吗?”陆长松忽然说。
段青摇头,这是她始终无法理解的。如果换作她,哪怕不是睚眦必报,也必然不会再将那人当作亲密的人。
“因为这只是最普通的人性。”陆长松喝了口酒,薄唇在月光下闪着润泽的光:“谁都有这种时候,包括我。”
因为南岛那户人家的委托,他最敬爱的师父提前离开了他。
“我师父带我走过很多地方,我见过很多人更多事,世人贪嗔痴怨憎会,不过都因一己私欲。”陆长松说:“只有我师父,是我见过的,唯一最无私的人。”
“这要搁上古灵气复苏的时代,他说不定还是第一个飞升成仙的。”他说着露出一个莫名的笑。
段青垂下眼睛看手里的酒瓶:“但你是他最亲密的人,你觉得他没有把你放在对等的地位上。”
酒瓶的窄口里,收拢进朦胧的月色。陆长松看她一眼。
他知道她会懂。
梅牙是最无私的人,所以他不会考虑自己提前因为一家外人去世,会对自己唯一的亲传弟子造成什么伤害。
陆长松说:“修道界那么多人不愿意帮助南岛,因为他们说,他们都有家人有孩子,承担不起被诅咒反噬的风险。”
“我师父也有我,他却不会这样想。”
“人性都有无限的恶意,我曾经也常常会想,如果南岛那户人家没有求到青云观,或者我师父没有那么倾尽一切地帮助他们,现在我又会在哪里。”
段青举起酒壶,与他轻轻一碰。
“不过我遇到你以后,也便想开了。”陆长松叹气:“修道者常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惜常常不能如意,我师父命该如此,他收我为弟子,我竟然也能顺利学会至道玄寂,我的命也就该是替他完成使命。”
“不对,”段青说:“也许你师父的命是带着你一起继续云游四方,但是他自己选择了大公无私,偏离了天道。”
陆长松愣了愣。
段青抬起头,看向天空里明亮的月,“修道者大多不能看清自己的命,也就说不清万事到底是咎由自取还是自有安排,在我看来,各人有各人的选择,这种事要是都怪天道,那只是一种借口。”
“世界上有我这样自私的人,自然也就有你师父那样无私的人,他选择的每一条路自然导致了最后的结局,但是替他完成使命,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段青转头,直直看进陆长松的眼里:“不是吗?”
起初他就算知道她是段青,也在第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腕上的金符,但他当然具有很多选择,他完全可以选择不救她,让她那一天夜里在东桓后山就被欧阳止雨的须延带走。
此后他再不用管什么至道玄寂和换骨之体,自在东桓山上做一个逍遥的道爷。
梅牙仙逝以后,他不止一次在心里想,如果当初师父没有救南岛的那户人家,现在会如何。但最终在山上看到浑身是血几近昏迷的段青时,他做了跟他师父一样的选择。
陆长松笑了:“自然。”
他举起酒壶与段青相碰,大肚的酒壶里,盛满春夜的月色。
这一夜二人喝酒喝到天明,第二天段青倒头睡到傍晚,醒来时发现陆长松的房门依然紧闭。
辛言的房门倒是开着,段青往里看了一眼,没见到人。
少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偷看我房间干什么?”
段青一边转身一边说:“你会不会说话,自己房间门不关,怪别人偷看。”
辛言已经换上了一身青云观的道袍,头发不够盘髻,只能裹在冠巾里,露出一张稚嫩清秀的小脸。
“哟,这就已经拜师成功了?”段青上下打量他,露出欣赏的神色:“看来你还挺适合穿道袍的,还挺帅。”不过比陆长松还是差了点儿。
辛言的小脸蛋倏地红了,偏过头去,声音有些底气不足:“你看我房间干嘛。”
段青睡了一整天,没理他,走到院子里伸了个懒腰,身影在夕阳中展开,线条美好。
“师父让我来叫你们吃饭。”辛言移开视线,看向陆长松的房门:“他呢?”
段青努努嘴:“睡着呢,昨晚折腾了一夜。”
说完她就发现辛言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几乎滴下血来,对着她吼一句“无耻!”便转身匆匆逃离。
段青:“……”不是,到底谁无耻啊,她说的话有那么歧义吗。
看了眼陆长松的房门,段青走过去曲起手指,想了想又放下,握住门把手轻轻往下一按,果然直接就开了门。
床上鼓起一大坨,屋子里有淡淡的青草味道。道爷睡得正香,被子搭到腰际,露出光裸的胸膛,傍晚昏暗的光线下,肌肉线条越发显得很漂亮。
没料到看到这么一副场景,段青有点心虚,正打算关上门,辛言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又在偷看什么?”
他没有刻意放低声音,果然吵醒陆长松,后者从床上坐起来,被子继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