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微微吃惊:“您是说,你们主动想要断绝青女传言的传承?”
庄琳手指在桌面轻点:“没错。世人争相抢夺的功法,对我们抚崖而言,其实并没有太大用处。”
她说完,话音忽然一转:“我们抚崖发展到如今,靠的从来不是五道果,而是——”
“换骨。”
段青手中的茶杯忽然变得滚烫,她手一松,青瓷茶杯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裂响。
陆长松被几个人带到了村庄尽头的一处农屋前,一路上也见到不少人,他注意到,目前所见到的这个村庄的人,全都是女人。
那些女人目不斜视,偶尔目光溜过他身上,也很快就移动过去,就像根本就没见到他这个人。
他刚进屋,一个女人便说:“烦请陆道长不要四处走动,会有人送饭过来。”
陆长松转身问:“请问,段青大概什么时候可以过来?”
几名为他带路的女人已经走到门口,两扇沉重的木门即将被关上,丝毫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陆长松眉头一蹙,手指在背后轻微动了动,最终却没有动作,只是笑着再次说:“抱歉,我只是有些担心她。”
起先说话的女人站在门口,闻言扫他一眼,眼神无波无澜。她一言不发,示意身边其他人关上房门。
这处农屋距离村庄中心并不远,只是房屋密度明显没有那么高,透过低矮的篱笆,不远处一户人家的炊烟里冒出袅袅烟气,饭菜的香气随山风漂浮过来,耳朵里还能听到朦胧的嬉笑打闹之声,一派山中桃花源的安谧。
陆长松站在光秃秃的前院里,微微蹙起眉。
他回忆起方才那个女人看他的眼神。
无波无澜,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村庄中心的小屋里,段青连连道歉掩饰失态:“不好意思,茶盏有些烫手。”她弯腰想要捡起茶盏碎片,庄琳阻止道:“不必,让她们收拾吧。”
话音刚落,方才送饭的农妇便走进来,利落地收拾了地面,很快再次退出门外。
段青下意识将手藏在桌下,右手捂住左手腕上那枚金符,咽了咽口水,低声道:“您说换骨,是指什么?”
庄琳笑了一下,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是我们这些妇人谋生的手段罢了。”
“只是普通的将赤铜换骨化为药银,这一类的小小法术罢了。”庄琳微微抬起眉毛,“世道变化很快,抚崖虽然在深山里,到底也是要跟普通世界融合。”
段青手指陷进腕上的金符,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也就是说,你们愿意主动献出道果给陆长松?”
庄琳忽然换了语气,整个人坐得更直,无神的灰翳双瞳直视过来:“这没什么不可以,但是作为交换,你需要留下。”
段青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重复一遍:“我要留下?”
庄琳说:“阿青,你母亲当年因为一个男人,主动脱离抚崖,在外面生下了你,抚崖从来不管要主动脱离的女人,哪怕她是我的女儿。”
“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生父?”段青声音有点颤抖。
她记忆里的母亲,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农妇。她长大以后,也曾幻想过她的生平。
也许是被拐卖到深山中的可怜女人,无处可逃,只能拼尽全力给最后剩下的女儿灌输不要留下的观点;也或者她本就是山里的女人,从出生起就无从选择自己的命运,所以只能期望唯一活下来的女儿能代替她走出大山。
但段青唯一没有想过,她是主动走进那个魔窟。
庄琳的声音显得有些苍老,“没错。抚崖一直隐居深山,你母亲嫌弃我们跟不上时代,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从小就爱找机会往外跑。”
“她十八岁那年,终于找到机会跑了出去,然后遇见了你父亲。我们派人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跟那个男人住在汉江的城中村里……”
段青坐立不安,很想离开。
她不想听这些,总感觉身上到处冒刺儿,从皮肤一路刺进心里,密密匝匝的疼。但身体有自己的意志,依然坐在原地,像被定住,不得不听庄琳继续。
“我的女儿。”庄琳忽然改变了称呼,扯起皮肤松弛的嘴角,嘲弄似的一笑:“从小金樽玉喙,连碗筷都没有收拾过的女儿,在转身都费劲的厨房里,给一个无用的男人洗手作羹汤。”
“她不是第一个离开抚崖的女人,这些离开的人都会有一次回来的机会,她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
“此后,抚崖与庄兰馨再无关系。”
在那之后,庄琳彻底放弃了把庄兰馨带回来的想法,甚至再也没有打听过她的消息。
段青混乱的思绪勉强扯清,她指出庄琳的故事里不明确的点:“那你们是怎么知道我?”
庄琳看了她一眼,淡淡说:“至道玄寂与换骨之体密不可分,至道玄寂出世的时候,我们就会知道,换骨之体的存在。”
段青松开捏住左手腕的手,明白了。
“这么多年,庄兰馨的经历是一片空白,我们在感受到换骨之体的时候才重新出面打听消息,这才知道她生下了你。”
段青皱起眉:“所以当年叶家能学会换骨,就是从抚崖在背后帮忙?”
庄琳有些惊讶地挑眉:“自然不是我们,抚崖身怀换骨之体这个秘密,怎么会随意告诉外人。”
她又从头讲起。
抚崖门派人人都会换骨,但是知道换骨之体的人,只有七位长老。
“我也说过,抚崖这么多年隐居大山,只在需要繁衍的时候出山找人生育,而后去父留子,带着新生的孩子回来。但总有人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她们愿意留在外面,那抚崖也不会强制让人回来,只是这个人不再属于抚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