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问:“你们要带他去哪儿?”
庄薇微笑:“陆道长想必累了,我们安排了客房。”她似乎看出段青的不安,眼中神色莫名,还是补充道:“等见过大长老之后,你就可以回客房。”
陆长松对段青点点头,没有过多停留,转身就走了。
段青深深吸了口气,跟着庄薇和另一拨人踏上通往村庄的小道。
大长老庄琳,并没有像其他门派的掌门一样住在气势恢宏的大殿里,会客室也不在这种地方,只是掩藏在村庄许多平房里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房子里。
屋内面积不大,寻常的摆设一览无余,一张床一张小桌,角落处一个陈旧的衣柜,有旧木的味道。
段青进屋的第一眼就看见床沿边坐着的老妇,她带着一副老花眼镜,手中揉捏着一件小小的红色碎花布衣服,正费劲地用线头怼针孔。
身后庄薇等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不见了,却没有关门,段青回头看了一眼,木门大敞,外面的羊肠小道上还有三两妇女带着小孩经过。
床沿边的老妇抬眼见她,只是微微一笑,声线慈祥而温和:“你就是段青?”
段青点头,老妇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低头拿线头穿针,针孔细小,屋内又没有开灯,只有夕阳余晖透窗洒进几许黯淡的光。
她始终没能把线头穿过针孔,段青于是上前帮忙,毫不费力地将线头穿进去,递还到老妇手里。
段青半蹲着,抬眼时骤见老妇双眼,似有一层灰霾的阴翳盖住瞳孔,在镜片后无神地望着她。
青女传言。青女,眼也。以目内送,谓之青女传言。段青只知道这据传是一种以意内送气的功法,没想到还会毁了拥有者的视力。
“您是庄琳大长老?”她站起身,恭谨地拱手,“段青,见过大长老。”
庄琳停下手中活计,无神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她,段青被她看得心里莫名有点发慌,就听庄琳说,
“我老了,眼睛不中用了,看不清你的样子。但是你的气息,跟你母亲倒是很相像。”
段青知道这次前来会得到关于母亲的消息,但是没想到她这样直接,愣在了原地。
庄琳勾起嘴角,摸索着,却很是准确地一把抓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枯瘦的手指很用力地按住她的手掌。
“坐。”她用另一只手拍拍身侧床铺,细小的尘顿时飞舞在夕阳射进来的光线里。
段青被她拉着,感受到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只好在她身边坐下。
庄琳淡淡说:“你还记得你母亲的样子?”
段青摇摇头,随即意识到她可能眼神不好,刚想开口,庄琳却已经继续道:“也是,你那时不过才三岁,也许本身连她长什么样子都看清过。”
她说着,捞起腿上那件小小的红色衣服,摸索着从衣襟里掏进去,拿出一张照片。段青注意到,她悬在床边的两条腿,藏在空荡荡的裤管里,很瘦。
庄琳递过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七位老妇,看背景就是如今这座大山里阡陌交错的村庄,打头的老妇看着比现在庄琳更年轻一些,但面容别无二致。她手里牵着一名少女,眉目与她九分相似,柳眉弯弯,瞳仁黑亮,笑起来脸颊边有深深的酒窝。
段青愣住,一时竟不敢伸手去接。
庄琳直接把照片放进她手中。
“这是你的母亲,庄兰馨。”庄琳转过头,消瘦的脸庞背光,“你,段青,原本应该叫庄青。”
段青嘴唇几度张合,喉咙却像被什么糊住,说不出话来。但庄琳很有耐心,一直等她平复情绪后开口问:“我母亲,叫庄兰馨?”
庄琳似乎笑了一下。她问:“她在外头生下你来,别人是怎么叫她?”
段青摇摇头。
模糊而深远的记忆中,那个女人是没有姓名的。
在贫穷肮脏的大山里的普通人家,负责生儿育女干活的女人,不配拥有姓名。段青只是不停听见男人叫她贱人,男人的妈妈又叫她小贱蹄子。
庄琳从她的沉默里知道了答案,许久,直到两人都闻到一阵饭菜的香气,外头进来两个精壮的农妇,把几碟饭菜放在屋里的小桌上。
“吃饭吧,边吃边说。”庄琳拉着段青的手,温柔又强势地将她按在桌前。
小木桌上摆着几道简单的菜肴,农妇送完餐就又出去了,在门口还遇到其他人,几人就站在那里寒暄,却仿佛忽视了这间屋子里多了个外来人员,自顾自聊了几句日常,便纷纷散去。
段青沉默地挟了一筷子咸菜吃进嘴里,食不知味。
庄琳坐在她对面,取下老花眼镜,那双被一层灰翳覆盖着的眼睛更加明显。但她似乎不受影响,精准地拿着筷子,小口小口进食。
段青忍不住道:“您……是我的阿婆?”
庄琳吃掉最后一口米饭,仔细地将筷子放在碗沿,对她说:“阿青,你的母亲可曾提起过我们。”
段青抿唇,她想说不记得了,但最终还是摇摇头。
庄琳表情中没有愤怒,只是叹了口气。
“兰鑫,是我唯一的女儿。”庄琳干枯得犹如老树枝的手指交叉在桌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这些拥有五道果的门派,就愈发人烟凋零,几十年了,虽有许多门下人仍然可以生育,但都没人能悟得继承青女传言的能力。”
“直到你母亲的出生。”
“我们意外得知,原来造成这个结果的就是五道果本身,于是早就决定摒弃青女传言这功法,但你母亲既然已经出生,又通过自己变悟得了青女传言,大家商议之后,就决定让她成为最后一个习得五道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