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抚崖离开的女人，你们确实不会再理会，但是庄兰馨不一样，她是你庄琳唯一的女儿，她本身没有继承换骨之体，于是你们把希望放在她的孩子身上。”
“你们看着她被那男人骗回山里，看着她被愚昧的婆婆打骂，被那个男人逼着生下一个又一个女孩，直到生下我之前，叶飞找到你们，想用你们的换骨之法求得叶若灵多活几年。”
听她说到这里，庄琳神色终于微动，段青观察她神色，知道自己猜对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逃出去的女人给叶家献策，原本就是你们见庄兰馨始终孕育不出天生换骨之体的孩子，所以才主动找到叶飞，利用他的爱女心切和贪婪无度，想培养出一个换骨之体。”
陆长松忽然伸手，在段青后脖颈上轻轻捏了捏，就像捏一只猫。
“别说了。”他轻声道，“我带你走。”
段青抬起眼，注意到陆长松一向懒散的神色变得冷漠，深褐色的眼睛里似乎蒙上一层雾气，挡住真实的神情。
庄琳冷笑一声，“你倒是聪明，装得那么恭敬木讷的样子，暗地里心思却如此多！”
“阿婆。”段青忽然叹了口气，这样叫她。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庄琳冷漠的神情稍微微一动。段青见状便笑了，嘴角鲜血汩汩冒出来，她声音也很嘶哑，“阿婆，你再不想承认，也是我的阿婆。当然了，你可能其实不在乎。抚崖没有男人，只靠女人在外挑选合适的人，生下女儿便去父留子……说起来，简直就像个存在于幻想中的乌托邦。”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庄薇发出一声明显的嗤笑，她忍不住道，“段青，你何必在这里阴阳怪气。是，叶家知道换骨是我们告诉他们的，但是你会流落在外被叶家买去，分明是庄兰馨不愿回来。她当初要是听大长老安排，好好留在我们抚崖，跟叶家那小子生下……”
“够了！”庄琳忽然怒斥她。
段青跟陆长松同时蹙起眉。
老实说，段青起先说的话全是猜测，虽然现在被证实了一部分，但是依然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比如抚崖一直致力于寻找或培养换骨之体，在门派本身就有可培养的苗子、以及知道方法的情况下，又何必要辗转告诉叶家，让叶家去实践这件事？
抚崖一直靠换骨为生，在人才辈出的修道界这么多年来保持着与世无争的样子，还能发展得越发壮大。尤其近百年来，拥有五道果的人都渐渐失去传承能力，只有这群藏在西南深山里的女人，还能在此建立起一座桃花源似的密集村落……
庄薇方才说出口的话，一定程度上证实了段青心中的猜测。
抚崖的女人，也有跟五道果拥有者一样的烦恼，她们靠换骨之体为生，近百年来却再也生育不出天然就是换骨之体的孩子，而她们出于某种原因，就算知道方法也没能培养出来。
于是她们找到叶家，让叶家带走流落在外的大长老血脉段青，做起培养换骨之体的“实验”。
段青慢慢说：“你们早就知道庄兰馨在哪里，也知道她最终还是生下我这个有特殊体质的女儿，为什么不能直接把我带回来，反而要让叶家带我走呢。”
她抬起眼睛，看向庄琳：“是不想，还是不能？”
庄琳冷冷看着她，伸出枯瘦的手指，在空中狠狠一抓。
段青立时痛得弯下腰去，手指无意识捏紧陆长松的衣袖，陆长松嘴唇紧抿，抬手就向庄琳攻去，庄琳冷笑一声，“你敢动手，我就敢让她更痛。”
陆长松停下动作，却听段青说：“没关系，她不敢杀我，杀了我，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换骨之体了。”
庄琳似乎被戳到痛点，怒意明显展露在脸上，她吼道：“段青！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这世上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多得很！”
段青勾起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液让她嘴角嫣红得刺眼，她一双眼睛在此时显得越发黑亮，语气中带着狠厉：“我被叶家当做实验对象折磨了十年，你以为我会怕什么生不如死？”
她站直身体，血液滴滴答答从下颌线滑落衣袍，洇出深色痕迹。
“阿婆，我不会留下的。”
她站在陆长松身前，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恍惚间，庄琳眼前的灰翳让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当年的庄兰馨，也是这样以纤瘦的身躯站在一个男人身前，明明白白用身体语言告诉她，为了一个男人，她们不屑于抚崖百年的基业。
庄琳被激怒了，失去青女传言后，她确实失去了一部分能力，但是眼睛依然没有恢复正常。这些年为了换骨，她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好容易等到孙女成为换骨之体，却再次选择背叛，抚崖什么都没能留下。
“所以我早就说过，”庄琳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带着浓重的疲惫感和无法掩饰的狠辣，“抚崖的女人不该有情，女人有了情，哪怕是血脉至亲，也比不过区区一个外面的男人。”
段青冷笑：“我们有什么血脉之情，是你们一直知道我的存在，却只等到至道玄寂现世引出换骨之体、再逼迫我成为生育机器的血脉之情吗。”
庄琳不再说话，悬在半空的枯瘦手掌，反复狠抓，陆长松见段青痛得躬起腰身，纤瘦的脊背脆弱得像要被折断，心脏仿佛被庄琳那只手揪住，眉眼间渐渐溢出戾气。
段青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温度冰凉。
下一秒，她拔下藏在脑后的一枚小小刀片，狠狠往左手腕处的金符一划。
陆长松大惊之下，没能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细白的手腕上倏然涌出浓黑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