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册闻声赶紧放下垦地的锄头,“阿辜你等等,我给你留了面!”
嚯。
缺食少穿的剑山前沿阵地还能吃上面。
她的刘玄册小兄弟怕不是把余粮都抠扣起来留给她了。
沈辜对周围眼巴巴的众士卒们报以赧然而无奈的笑:“对不住对不住,我们这位伙夫弟兄就是太好心了。”
其实没人对她吃面这件事出异议,沈辜在这儿既是出谋划策的将领,又是冲锋陷阵的勇士。
她总是做最劳心劳力的事情,吃得比寻常人好点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是这位小将军自个儿别扭,她起身到刘玄册那里,端起面条看了看,然后就把它们倒进正在沸腾的滚水里。
折断两根树枝做筷子,把锅里的面搅成糊糊。
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让刘玄册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是木已成舟无可挽回了,他欲哭无泪地望着铁锅里的东西,喊道:“阿辜!你别祸害这些面条啊,难道不晓得我为这碗面条废了多大的周折酸楚嘛?”
沈辜舀碗似粥非粥、似面疙瘩头而非疙瘩汤的汤,迅而无声地喝下去,末了张张烫得通红的嘴,咧嘴道:“好喝啊,怎么是祸害了呢。好喝的好喝的,兄弟们快来尝尝!”
她不等刘玄册辩驳,赶快招呼起其余人来吃饭。
谁又能拿她有办法,总是这样的,沈辜在战场上除了不把敌人的头让给弟兄们,其他什么钱财粮帛,在其心里都是屁大回事的身外之物。
夜色朦胧,沈辜单膝跪踞在一簇弱小的火堆旁,专心致志地盯着噼里啪啦冒火星的木柴们。
这样细弱的火光给阵地带来的威胁微乎其微,是以她能够极其精诚专心地注视着手中这场燃烧和湮灭。
黑亮的眼眸映着这场明灭,沈辜秀致的脸庞渐次隐没入黑暗里。
重归黑暗是他们此时的任务和必需,默不作声的三百条汉子看着他们的小将军呆,各自也就神游天外。
今个儿不是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前去北城门侦察的斥候在乱箭下又折了两个,尸体拖不回来,因为距离珦城太近,幸存的斥候们靠肘行逃离箭羽所涉范围之内已是阎王爷难得的大慈悲。
有人在愣里逐渐睡去,有人始终清醒。
沈辜把烧透的树枝揉在手心里把玩,她转身摸索着到阵地里的坟群中央躺下。
她向上撒掉已成粉末的树枝,手臂下落砸到凸起的土包——她摸挲着那些干湿的泥土,像在抚摸一些死者的脸庞。
视线里有个人走到她身边,也跟着躺下,手臂却是伸进沈辜的脖子后给其当肉枕:“小将军,你是不是又知道什么了?”
沈辜的轻笑声在寂夜中显得如此落寞。
校尉沉吟道:“。。。。。。让属下猜猜罢。王苌与我说,他从城墙墙洞里看见了个被束缚的庚人,叫。。。。。。。啊,记起来了,是叫刘玄淮。”
“刘玄淮。。。。。。刘玄册,姓名如此相近,二人不是亲兄弟也是沾亲带故的。而您和刘玄册是同乡,如此而言,这刘玄淮也是您的同乡咯。”
程戈侧过脸,明锐的目光贴着沈辜的表情,说:“刘玄淮是朝中派来的使臣,可我们这仗是必打无疑的,我们哪需要什么使臣啊。您说是吧,小将军?”
沈辜踢开他挨近的身子,“程校尉,你还真是聪慧啊。”
程戈微哂:“那能怎么办呢,不比别人想的多点,我恐怕早死过十几次了。”
“而且只要和朝廷沾上边,属下是必得担心的。窃以为可称之为溃兵的聪慧。”
“你这回想的挺好,也挺对——做好有来无回的打算吧,程校尉。我这回允诺不了诸位兄弟们什么了,回家侍奉老娘或许也是奢望。”
如银月色照进沈辜脚底的一洼脏水,她低头看着倒映其中的少年脸庞,和记忆力小刘村里照水挑花的那张小无赖的脸对比——什么时候,身边的人连同她本身,都变得面目全非起来。
宗端,我曾是你的将军、你的同伴、你的挚友——你眼里的不堪,我看得一清二楚。
第52章那咱就打
◎都别掉队◎
宗端的戎马风骨留得几分,沈辜是不想知晓了,他能活着就行,即便是与朝中李党们和光同尘地活着。
他不再是她的副将,明日起已无需关照其生死。
“校尉,你看得远,那你说说,我们现在是在干嘛?”
她扭头,望正伴在身侧的同袍之一。
程戈手掌垫在脑后,眼中只剩下黝黑的树影,他倒是从容地说:“不过是将要打玉碎成仁一仗罢了。”
沈辜眯眼,低笑,“真好个罢了,好个玉碎成仁。”
她性情而诚,一把箍过程戈的脖子,脸颊紧贴他冒着青茬的下巴,用行伍人独有的粗暴的亲昵抱着他。
程戈只在沈辜扑过来的一瞬愣怔,但他立马伸手回抱过去,手上的力气并不比沈辜轻。
肝胆相照,与子同袍。
过了半晌,沈辜松动手指,划拉起程戈软甲下的泥土,她顿了顿,轻声说:“校尉啊,我或许不能把你们带回家了。。。。。。对不住。”
沉默。
程戈把头埋进自家小将军温热的颈后,闷声道:“。。。。。。没人要怪你。”
“回不去便回不去罢,但您总能带我们打过去。”
沈辜忽然之间感到一股阴冷的热闹,睁开眼,镇国军的三千魂灵和死在珦城的三百魂灵们纷纷赶来,坐在她面前,七嘴八舌,用五湖四海的方言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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