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利锋留在了恒福客栈,独自运功调息,见师父等人皆已离去,吩咐客栈小二买了匹马,又担心自己的七星剑太过显眼,也包裹了起来负于背上,径向永乐故城行去。原来当日梁浩然和林忠素等计议,令王利锋前去永乐城寻找遗失的天罡剑,跟着联合众门人使出了这招“金蝉脱壳”之计,轻而易举地让王利锋避开了天华帮和衡山派众人。王利锋身中冯昊天的一掌,伤势着实不轻,但仍是不敢耽搁半分,加紧赶路,这日终于到了永乐故城,但见当年辛苦经营的边防重地,此刻已经荒废。十八年前,西夏攻破此城后,以为此城实为边患、不可久留,于是即行拆除。王云飞为之感到惋惜,心想当年若能保住这里,只怕西夏早已不复了。
忽然之间隐约听得一个女子唱道:“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似乎距离自己尤远,不过声音却可以听得。王利锋心下奇了:“什么人会在这附近唱歌?”四周望了望,也不见有人,又想:“莫非是我听错了?”想到自己的父母便是在这城中为西夏人所杀,亏得师父梁浩然将他救下,他才会有今日,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当即跪倒在残垣断壁之上痛哭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就听身后有一女子的声音柔声问道:
“你怎么了?”王利锋一愣:“这声音好生亲切,就似在哪里听过一般。”急忙擦拭眼泪,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绿衣少女站在自己身后,臂上挽着的竹篓中放着几株名叫远志的草药。王利锋见她容貌清秀,穿着极是朴素,想是这附近的人家,说不准适才唱歌的也就是她,起身说道:“我不碍事。”那女子一笑,道:“什么事这么想不开,一个大男人居然也跪在这里哭,好不知羞。”说着朝王利锋做了个鬼脸。王利锋也是一笑,道:“在下让姑娘见笑了。在下的父母本来都生活这座城里,后来永乐一战大败,他们也都被西夏兵杀死了。现如今我孤身回来,是以悲从中来,忍不住就哭了。”那女子似乎也略有伤感,道:“原来你的父母早先也是住在这永乐城里的。”叹了口气,续道:“想不到他们也都被西夏人害死了,真是比我还可怜。”
王利锋听她这么说,忙问道:“莫非姑娘的家人早先也生活在永乐城中?”那女子道:“不错,我的生身父亲也是被西夏人给害死的。”王利锋道:“当年西夏人和毒龙教一道,害死了我们的亲人,算来诛灭毒龙教也算是为他们报了大仇了。”心下略感宽慰。那女子疑道:“毒龙教?”王利锋道:“是啊,难道姑娘也听说过这毒龙教吗?”那女子点点头,道:“我义父他时常提
起这个毒龙教,总说当年若非毒龙教帮助西夏,大宋也不至伤亡惨重,更加不会把永乐城也陷了。”王利锋道:“姑娘的这个义父,难道也是永乐城中的人吗?”那女子点头应了,忽然说道:“我不能再跟你说了,我义父他病重在家,我得快些回去给他煎药。”说着把竹篓一举,让王利锋看其中的远志。王利锋道:“在下也有要事,姑娘请便。”望着那女子向东去了。
时值十月临末,天气愈发寒冷,狂风呼啸,卷着黄沙迎面扑来。王利锋也自不管,在永乐故城找寻了大半天,也没有天罡剑的半点线索。转眼间日下西山,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只见云层渐厚,飘下了雪花来。他心想自己怎么也须得找个地方先行安定下来,再找天罡剑不迟,放眼四下一望,也不见有什么村户,暗道:“看样子,这里方圆一带是没有什么客栈的了,今晚恐怕要受冻挨饿了。”想到自己重伤未愈、食宿无门,当真凄凉之至。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这里若无人居住,那个姑娘又是哪来的呢?我也一路向东,说不定能找到有人住的地方。”想及此处,上马向东赶去,可是行了十里多地,也未发现一户。其时天色已黑,大雪越下越大,王利锋本就受伤,加上衣服单薄,一股寒意登时笼罩全身。他正想着自己恐怕要冻死在这里不可,陡然见到一户人家依
山而建,屋中火光正明,显是还未将歇,大喜之下当即奔近。
渐近那户人家,只听得屋内有人在“咳咳咳”地咳着,显是病得不轻,直咳了数十声才停下来,跟着一位老人家的声音说道:“孩子,你去睡吧,我不碍事。”说完复又咳起。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不行,义父,你怎么也得把这药喝了。”王利锋大喜,听这声音正是白日所见那女子无疑。只听那老者道:“不用,这药采的颇为不易,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能喝的,何况现在外面下了大雪,这雪一降下来,想要再找这药可就难上加难了。”说着继续咳个不停。王利锋想:“这老人家病得如此之重,若要耽搁,恐有性命之危。”催马又近了几步,忽听得屋内那女子惊道:“谁?”原来是马出了动静被她听见。王利锋忙翻身下马,道:“在下有伤在身,雪夜无从投奔,想请行个方便。”
房门突然打开,一个人影站在门口,王利锋看得清楚,正是白日所见的那个女子。那女子乍见王利锋,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怎么是你?”王利锋道:“是啊,我初来此地,无处投宿,不曾想行到这里发现了一户住处,竟是姑娘的家中。”那女子道:“你说你受了伤?”王利锋道:“不错,在下一个月前被奸人所伤,至今未愈。”那女子急道:“这么晚了,想来你也没有吃饭,
何况外面如此寒冷,你快把马拴在那边,先进屋里来吧。”王利锋谢道:“多谢姑娘。”便即照做。一进屋中,顿觉暖意融融,只见这屋子分里外两层,外屋的炕上躺着一人,约莫五六十岁年纪,头发花白凌乱,不住咳嗽。王利锋在那女子引荐之下,知道这老者正是她的义父,先行施礼。那老者一面咳嗽,一面道:“不必多礼,请坐。”
王利锋在桌旁坐下,忙又起身问道:“老丈收留大恩,当真无以为报,却不知老人家贵姓?”那老者咳了几声,道:“我姓许,言午许。”王利锋道:“原来是许老伯。”许老丈道:“公子贵姓?”王利锋道:“小人姓王。”许老丈点点头,道:“王公子不必拘礼。老朽身患重病,不能招呼,你请坐就是。”跟着又咳了起来。王利锋应声坐下,这时那女子已进了内屋,从中端出一壶热水来,道:“天气寒冷,王公子先喝杯水暖暖身子吧。”给王利锋倒了一杯,王利锋谢了之后喝了数口,当真是暖遍全身。那女子又取出了两个馒头放在桌上,道:“这四周荒无人烟,家中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王公子先将就着解了饥饿就是。”王利锋又谢了,心想这姑娘长得美丽、人又善良,着实难得,也把馒头吃了。吃过之后,那女子又道:“家中不曾来过客人,也没有足够的地方,只有一间下屋、一处柴
房,今晚只得委屈王公子在下屋之中将就一宿了。我刚刚送了火盆去,应该不会太冷。”王利锋道:“今晚若非老伯和姑娘收留在下,我怕就会被冻死在野外,何敢说什么委屈?”那女子莞尔一笑,进内屋去了。
王利锋正待去下屋歇息,又觉得这老者不知何故会咳得无休无止,忙凑近前去,道:“许老伯,您咳得这么厉害,似乎病得不轻。”许老丈道:“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不碍事,不碍事。”王利锋道:“老伯若是信得过在下,可否让我给您搭一搭脉?”许老丈疑道:“莫非王公子也懂得医术?”王利锋道:“那倒不是,不过小人自小修习武功,于这搭脉倒是略知一二,也不知能不能对老伯有所帮助。”许老丈又咳了两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劳王公子费心了。”王利锋道:“老伯若是嫌小人不懂医术,小人倒是可以去请个大夫来。”许老丈道:“王公子有所不知,这里方圆几十里也没有个村落,何来大夫?”王利锋惊道:“难道老伯的病都是挺着过来的吗?”许老丈道:“倒也没有挺着,老朽粗通医道,自己便开了副药方,可是这里根本就无药店可以抓药,便也只能由小女到上山亲去采了。”
王利锋心想:“原来今日和那姑娘相见,她竟是去采药,这一行就是十多里地,可是真心苦了她。”只听那许老
丈又道:“王公子像是累了一天,刚刚听你说你也有伤在身,请恕老朽照顾不周,更不敢劳你费心,还是请去下屋歇息吧。”王利锋一听这话,心想自己终究是客,主人既是不愿,总不能拂了他的意,忙道:“那老伯好生将养,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差遣就是,小人这便告退。”转身去了下屋,但见这下屋之中存了些米粮,想是这父女二人囤积留用,屋子也没有床,只是当中地上铺了个厚厚的垫子,垫子旁又放了一个火盆,盆中炭火正旺。王利锋不由得心头一喜,暗道:“这姑娘是最善良不过。”解下背上的七星剑,坐在火盆边的垫子上,闭目运功疗伤。
不知不觉已到了后半夜,王利锋突然听得那女子在屋外问道:“王公子睡着了吗?”忙睁开眼来,道:“还没有。”那女子道:“今夜太过寒冷,料得公子房中炭火已经燃尽,所以给王公子送床棉被过来。”王利锋急忙起身,打开房门,只见屋外寒风怒吼,卷着鹅毛大雪也飞进屋来,忙伸手接过被子,谢道:“有劳许姑娘了。”那女子先是一惊,跟着一笑,然后道:“王公子不必客气,你有伤在身,还是早些休息吧。”转身便即回屋。王利锋站在门口,但听得寒风之中夹杂着许老丈的咳嗽之声,急道:“姑娘且慢!”将被子放回屋中即跟了出去。那女子一怔,回头问了句
:“公子还有事吗?”王利锋道:“听老人家的咳嗽声,似乎病得不轻,不知许老伯这病有多长时间了?”
那女子道:“也有将近一年了吧。”王利锋惊道:“一年?怎么拖了这么久?”那女子眼中含泪,低声道:“是啊,拖了这么久也是没有办法的,这里没有大夫,就算有,我们也没有银子去请。好在义父早年曾读过一些医书,这便自己开了张药方,其中部分的药材,因为先前义父曾有采集,家中存有些余货,至于没有的,则由我每天上山去采。”王利锋道:“听许老伯说,想集齐这些药,似乎颇为不易。”那女子道:“是的,我今日去采的远志,就是极为稀有之物。眼下家中的药都已用尽,又逢降了大雪,义父他知道这些药实是难以集齐,是以无论如何也不肯把这最后一剂药喝了,说什么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喝。”王利锋道:“老人家倒是很犟的脾气,却不知这药方之中还有些什么药材?”那女子道:“除了远志,还有茯苓、五味子、炙麻黄、细辛、干姜、白芍、陈皮、炙甘草和清半夏,一共十种,眼下家中都已没了。”
王利锋暗暗记在心中,然后道:“许老伯的病还是需要好好休养,该喝的药千万不能耽误,许姑娘还得多多相劝才是。”略微一顿,续道:“眼下天色确实不早了,姑娘你身子单薄,可别冻坏了,
也早些休息吧。”那女子点点头,这便回身去了,王利锋看得清楚,她的泪水尤在眼中。王利锋也回到了下屋之内,他将棉被裹在身上,感觉确实温暖了许多,心下想着:“这姑娘如此心地,当真天下少有。我刚刚看她说到许老伯的病情之时,眼中含着热泪强却忍不哭,可见她对这义父感情颇深。我与她不过今日初识,她尚且能如此待我,我如何不能尽心帮她一帮呢?何况这老伯病势如此之重,一旦耽搁,恐有性命之忧,因此我决不能坐视不管。”想到这里,复又负起宝剑,悄悄出了屋子,把马牵出,生怕搅扰了父女二人,待得走出了老远,这才纵身上马,雪夜之中飞速疾驰,往东而去。
一路上尽是山路,加上又逢雪夜,积雪也愈发加深,当真极是难行,待得丑时当中,大雪才终于停下。亏得一路上有雪相映,虽是身处黑夜之中,依然可以看得到前行的道路。行了足足两个时辰,王利锋赶到了米脂,在城中终于寻了一处药店,可是不巧的是,其时天色未明,那药店还未开门纳客。王利锋心想许老丈的病势不容耽误,情急之下用掌力劈碎了店门,抽身进去,在药店中依着自己所记的药方上的十种药材,逐一查找,将所有的药材全部凑齐,这便打包一并带走。临行前,他想这药店老板也不容易,于是留下了三锭银子,估计
还上药材的价钱和店门的损失已是几倍有余了,这才纵马沿着原路返回。
他加紧催马,只觉得已天越来越亮,哪知行到一多半路时,坐下的马突然一声嘶叫,跟着倒在了雪中。多亏王利锋机灵,只是身子一纵便即稳稳落地。原来这匹马往返米脂,几个时辰便已跑了百里余路,且路上皆是深深的积雪,此刻早就筋疲力竭。王利锋暗叫一声:“可恶!”想着自己手中的药对许老丈而言可是非同小可,眼下坐骑被累得脱力瘫倒,如何才能快些赶将回去?思索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徒步赶回。他此刻身受重伤,加上一夜未眠,这三四十里的雪路更是艰难至极。但他仍是怕许老丈不肯喝药而加重了病情,心想自己若把这些药材送了回去,许老丈定然会放心地把那治病的药喝了。想及此处,一个纵身,使出了铁剑门的“金燕功”来。
一路踏雪而归,行到许老丈家门口时,已是晌午时分。许老丈父女乍见王利锋归来,大是惊愕:“王公子这是去了哪里?”那女子也是喜形于色,道:“我们只当你不辞而别了。”王利锋此刻只觉全身无力、胸口伤处剧痛难当,忍着答了句:“我赶去了米脂城,给许老伯抓了药回来。”将手中装药的袋子一举,不意身子再也忍受不住,“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就此昏了过去。待到醒来之时,也不知过了多
少时候,只见一个女子坐在自己身边,正痴痴的望着自己。那女子正是许老丈之女,她见王利锋醒来,羞得满脸通红,跟着吱吱唔唔道了句:“王公子你终于醒了。”王利锋尚觉得晕眩不止,道:“我,我这是在哪?”那女子已侧过头去,虽然不看王利锋,依然柔声道:“公子不记得了吗,你在我家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