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泓撑住身子,摇了摇头:“宁太后南下前,曾与我面谈过一次,她说,在宫里,陛下的身边有鬼。可是我让王吉查了两年,什么都没查出来。最后,还差点把陆问潮搭进去,就因为两年前,他护送太后南下,结果北边立刻出了乱子。若非我提前提了一句,陛下恐怕……”
“恐怕就要把这捧脏水,泼到陆问潮的身上。”李岫如冷笑了一声,“依我看,太宁城里最大的鬼,没准就是那姓祝的。”
秋泓瞪了他一眼,却没反驳。
“罢了,”李岫如幽幽地叹了口气,“他是你的学生,我可说不得。”
祝微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学生,秋泓早就难以界定。
年轻的天极皇帝去岁刚刚大婚,今年后宫中又添了十几位妃嫔,可不知怎么回事,子嗣一事就是没有动静。
回城路上,李岫如特地问了一句:“南边最近还在传,姓祝的是真的生不出孩子,要不了多久,藩王们就会起反心。”
秋泓阖着双眼靠在马车壁上,听到这话连眼睛都懒得睁:“是与不是,我说了算吗?”
李岫如眯了眯眼睛:“你是皇帝的师父,你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秋泓不咸不淡地扫了这人一眼,转身又把眼睛闭上了:“你到底想问什么?”
李岫如哼笑一声,回答:“没什么,只不过……我手下的‘信天翁’在金莱探知,那伙失踪的皇商,手里不光握着进贡给太宁城的龙涎香,还握着南陲特产,阿芙萝。”
“阿芙萝?”秋泓瞬间睁开了眼睛。
“凤岐,你说,他们是在给谁买阿芙萝?”李岫如意味深长道。
一缕青烟从博山炉中升起,淡淡的香气顷刻间便弥漫开来。
祝微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不是那个味道。”
“不是吗?”王诚懊恼地回答,“皇爷,这可是奴婢能找来的,最纯的阿芙萝香薰了。”
祝微一翻身,从床上坐起:“你不是在南陲找了新货吗?怎么回事?到现在都没送到京里?”
王诚面色微红,嗫嚅道:“皇爷,奴婢找了为太宁城采买龙涎香的皇商,可谁知,谁知这批货还没出金莱,人就不见了。奴婢不敢大张旗鼓地去寻,生怕,生怕秋相发现……”
“秋相?”祝微弯下腰,凝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王诚,“他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万岁,奴婢,奴婢……”王诚一抖,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也对,他不过是个太监,而祝微是九五之尊,两人之间,有什么平等可言?
但前些年,他们分明是……
“行了,朕可是一直拿你当成朕的好友,别跪着了。”祝微今日心情好,对王诚也宽容了起来,“最近长缨处在忙什么?朕多日不见徐锦南、章从梧他们几个了。”
王诚听到这话,就要开口答,但王吉已在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二人的身边,只听如今的中正司提督大太监回道:“徐侍郎和章学士一直在忙《昇法》修正一事,秋先生说了,等下次经筵,陛下就能见着《昇法》的初稿了。”
“初稿?”祝微捻起一枚葡萄,塞进了嘴里,“《昇法》修正这么久,朝中支持之人寥寥可数,秋凤岐到底在执着什么?”
王吉抿了抿嘴,忽然觉得“秋凤岐”三个字在祝微的嘴里是如此的令人刺耳。
可祝微并不觉得,他哼笑了一声,挑眉看向王吉:“怎么?大伴不是一向很有学识吗?如今为何不说话?”
王吉老老实实地往地上一跪:“奴婢哪敢在陛下面前卖弄?”
祝微拍拍袖子,晃晃荡荡地站起身,越过了跪在地上的王吉,抬手一指门口捧着果盘的那位宫女:“把她送到朕的寝殿来。”
殿外风雪渐大,将这可怜女子的哭声吞没进了一片白茫茫之中,跪在地上的王吉闭了闭眼睛,忽然为秋泓感到些许不值。
“为什么不值?”秋泓掸了掸身上的雪,回头看向倚门而立的李岫如。
李岫如正在欣赏鹅毛大雪,以及书房前小院中的那棵差点吊死秋顺九的歪脖子树,他“啧”了一声,答道:“当然,值与不值,都在于你,你若是觉得值,那便是值。”
秋泓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封天大侠”挺立而孤独的背影。
“等明日,我让浔儿把你儿子带来,怎么样?”秋泓忽然说道。
李岫如身形一僵,他诧异地转过身,不可思议地望向秋泓:“你……同意我见他?”
“你愿意见他吗?”秋泓顿了顿,接着问道,“或者说,你愿意让他知道,自己的父亲还活着吗?”
李岫如一哽,蓦地沉默了下来。
“罢了,”半晌后,他长叹一声,“罢了,我李家只要还有人在,我的儿子只要还能好好活着,我是谁,我又在哪里,没有关系。”
这话说得秋泓垂下了双睫,他轻声答道:“抱歉。”
雪夜静谧,一宿无声。
清晨时分,刘知月走近秋泓的卧房外,却突然发现了一只通体纯黑的小猫崽,这小猫崽冻得浑身瑟缩,正企图爬过窗门,往房里躲。
“哎哟,这里有一只乌云豹呢!”刘知月惊喜道。
秋泓闻声赶来,他推开叉竿往外看,恰好对上了这只小黑猫的眼睛。
黄澄澄的,很有灵性。
“爷,您这儿怎么会有小猫崽呢?”刘知月顶着方才从树梢上落下的雪,抬头冲秋泓笑道。
秋泓架起叆叇,仔细看了看这只小猫:“长得还挺清秀。”
刘知月笑吟吟地问:“那奴婢能把它抱回房里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