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祝微不是水,秋泓也不是鱼,秋泓是展翅飞翔的鸟,是四处迁徙的鹤,他能栖息在这世上的每一处枝桠、每一片滩涂,他永远向往着蓝天、碧海与山川,而祝微于他来说,只好像一件失败的手工制品。
如果可以,如果祝微能立刻为大昇生下一个继承人,那秋泓一定会放弃他,转而投向一位新的祝家子孙,然后将自己的政治抱负再悉数挪走。秋泓不爱祝微,他也不在乎哪个姓祝的做皇帝,他只在乎自己是不是相国,只在乎手上的权能不能帮他完成理想。
“罢了,”明知祝微想不通这一切,秋泓也不强迫,他只是站起身,面对着祝微,默默解开了自己的衣带,“既然陛下想要,那就来吧,臣……皇命难违。”
祝微喉结一滚,眼中的光缓缓地聚了起来。
“微儿。”秋泓轻声叫道。
“先生。”祝微终于笑了,阿芙萝为他点起的那团火,也终于能熄灭了。
腊月二十八大朝会,进京献贺的番邦使臣堆满了四夷馆,坐在万人之上天宝殿中受群臣叩拜的祝微犒赏百官,并为秋泓加封三公。
秋泓跪在地上领旨时,徐锦南用余光瞟了一眼祝微,他不懂,为何半个月前这两人还是剑拔弩张的模样,如今秋泓就又成了圣眷优隆的宠臣了。
他做了什么?徐锦南想不通。
“秋相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谢谦站在徐锦南的身边,低声道。
徐锦南冷眼扫向他:“谢侍郎这是在造我师兄的谣吗?”
谢谦笑了:“徐侍郎,啊不,现在是徐尚书,徐大宗伯了,徐大宗伯言重了,如今秋相贵为太傅,我哪里敢造他的谣,我只是想给徐侍郎提个醒罢了,之前你怕秋相因陆帅阵亡而失去陛下的宠信,故而来找‘代党’另谋出路的事,我们可是记录在案的,倘若……”
“师兄一向信任我,你觉得,你能威胁到我吗?”徐锦南不屑道。
谢谦凑近了徐锦南,压低了声音:“徐尚书,秋相真的信任你吗?”
话音落下,礼乐声响起,立在中安门两侧的大象也跟着嘶鸣了起来,驯象师左支右绌,一个不留神,竟叫其中一只不慎踩到了平驹使臣的车驾。
“后面闹什么呢?”太监还没宣讲完圣旨,祝微就远远听到了喧哗声,他脸上略有些不悦,抬手指着中安门说道,“去把那几个平驹人给朕带到近前来。”
王诚立刻马不停蹄地往外跑,不多时,便领着三个和大昇官员穿着不相上下的使臣上了天宝殿。
“圣上,平驹承政堂上官李世郃率春秋馆副提学觐见。”王吉通传道。
祝微眯了眯眼睛,小声问向一侧的中书舍人:“春秋馆是什么?”
中书舍人忙答:“和咱们大昇的翰林院一样。”
祝微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忽然想起昨日经筵,秋泓专门嘱咐过他这些。只是从前大朝会,平驹来使极少上殿讲话,他们最多远远地叩拜一下,至于其余礼数,都由礼部尚书代受了。
自然,平驹来使也极少能这么近距离地见到宗主国的皇帝,为首的官员李世郃战战兢兢地把脸贴在地上,闷声说道:“微臣第一回面见天颜,行事多有不周,还请陛下责罚。”
祝微看了一眼秋泓,那人立在左列最前,不知正在低着头想些什么,脸上神色淡淡,看样子,对平驹使者也不是很感兴趣。
“赏吧。”祝微一挥手,顿时只想赶紧把这几人打发了。
可跪在底下的李世郃一听这金贵的二字,当即又要拜,而就在他俯身叩头的当口,方才刚刚安静下来的大象忽然发了狂。
“不好了,不好了!象奴被踩死了!”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越过广场,传到了大殿之上。
秋泓立刻转身,拨开众人走至丹樨前,提声喝道:“何人在大朝会上喧哗闹事?”
这话还没说完,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太监就冲到了丹樨下,他哆哆嗦嗦地说;“大象踩死人了,驯象的那几个,都死了……”
“什么?”戍卫在天宝殿前的轻羽卫登时变了脸色。
养在百兽园里的大象还是北俞布政使送来的,性情温顺至极,每逢朝会时,一直把守在中安门两侧,从未出过岔子,现下怎么偏偏赶在年关里,转了性,发了狂呢?
拥挤在广场上的群臣和番邦来使面面相觑,然而,还不等他们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身后就是几声刺耳的嘶鸣。
嗡——
秋泓抬起头,正见一头灰扑扑的巨兽冲向门内,这巨兽的身边,追着两个手持长鞭的象奴,其中一个身上也已染血,腿脚也受了重伤,看样子,定是踩踏所致。
“姜义呢?”秋泓来不及回禀祝微,当即下了丹樨,他随手拽过在朝会上当职的自家亲弟秋浔问道,“南录司的人都去哪儿了?还有仇善和刘方呢?他们二人为何不见踪影?”
秋浔结结巴巴道:“今日缇帅告了假,刘同知本在此,方才临时有事,好像走了……”
嗡——
秋泓的话被象吟打断,混乱之中,第二声嘶鸣传来。
此时此刻,北都上空黑云压境,冷飕飕的风破开了一道口子,裹着雪沙,窜进了肃穆庄严的太宁城。
惊慌失措的大臣和来使们看见,有两道一闪而过的影子从高耸的屋瓴上掠过,进而落进了人群之中。
“有刺客!”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
秋浔吓得一把抓过秋泓,挡在身后,当即就打算拔刀出鞘,但谁知眨眼之间,其中一道影子已冲上了天宝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