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郃浑身一震,惊诧之色从脸上一闪而过:“秋相,我……”
“去年,陛下才收下一批平驹贡女,按理说,今年不该再有了,怎么亲王殿下忽然这样热情了?”秋泓轻轻一笑。
李世郃还算镇定,他赔笑道:“秋相有所不知,我等送来的,并非是贡女,而是……松城婢子,先庙当年……很是喜欢的那种。”
“哦?松城婢子在哪里?带来给我也见识见识。”秋泓兴致勃勃道。
李世郃顿时失色:“秋相,那都是进贡给陛下的,您这,这不合礼数,若是您想要,那我们回去再为您……”
“再为我如何?”秋泓忽地收起了笑容,“再为我选几个下手更利索的刺客吗?”
李世郃一骇,当即以头抢地道:“下官都是被逼的,秋相明鉴!下官都是被逼的!”
被谁逼的?
李世郃涕泪纵横着说,半年前,跖部突然南下,自白山而起,侵吞了他们的大片土地。跖部悍将如云,曾差点打到松城脚下。
平驹大王三番五次送信给大昇朝廷,请求支援,都被以北防军务繁忙为理由而驳回了,不得已,平驹李家只好一面向跖部上贡,一面继续给大昇称臣。
这话说得秋泓一阵皱眉。
首先,去岁平驹确实来了封信,但不是请援,顶多算是告状,信中写的都是跖部如何骚扰平驹北部村落,或是这些黑水部族有多蛮横。秋泓亲眼看过,也亲手回过,毕竟小磕小碰年年都有,哪里就至于大昇亲自出兵了?
再者,几年前跖部被陆鸣安重创,跖部的两个王子那文齐和那文禄一个还被关在北都做人质,一个被秋泓暗中杀掉后偷梁换柱掉包成了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怎会不听大昇的安排,南下攻打平驹呢?
这些事情,秋泓还没想明白,李世郃就又接着说道:“秋相,去年九月底,那文禄亲自率兵,越过白山,攻城略地,此人好生凶猛,他不光威胁大王,要大王听他的命令行事,还,还企图一口吞下整个平驹!”
“那文禄?”秋泓一诧。
李世郃长叹一声:“秋相!那文禄就是个恶鬼,如今他娶了天应王夫人的侄女,有了北牧人的支持,势必更加肆无忌惮。”
秋泓头皮一阵发麻。
当年陆鸣安带着俘虏入京时,他明明已经安排好了,如今的“那文禄”就是个傀儡,真正的那文禄应当早已死在城外的乱葬岗了,可是,傀儡为何会如此勇猛,率领手下,侵吞平驹的土地?
除非,真正的那文禄压根没死,在祝微下旨令这位俯首称臣的跖部小王子回建中后,他也跟着回去了,他取代了秋泓安排的傀儡,自己坐上了那个本就属于他的位置。
那么,到底是哪一环出现了问题?
是陆鸣安下手不利,还是有心之人从中作梗?
秋泓忽然记起,那文禄离京的那一年,正是天应王夫人也儿哲哲朝拜祝微,并把她的侄女从四夷馆带走的那一年。难道,自那时起,两人之间就已有了瓜葛?
假意称臣的跖部王子、心怀鬼胎的北牧王妃、伏小做低的平驹番邦,以及……在朝中三心二意的代州臣党,这些个期盼着大昇灭亡的边夷和佞臣,在天崇道手中“珠联璧合”,成为了一张扣住秋泓的网。
天底下明明到处都是相国大人的眼睛,可他现在却什么也看不清了。
而如今,平驹来的使臣也不清楚他的相国竟然一无所知,李世郃一口气把自己听说的、看到的全吐了出来。
“秋相,”这个窝囊了大半辈子的来使哭道,“那文禄娶了天应王夫人的侄女,现在他身边站着阿耶合罕与可图哈兰两部,若再任由他们发展下去,来日势必酿成大祸,秋相,您可要当心啊!”
秋泓紧紧地咬着牙关,脑中不住回想着那日自己和祝微站在城楼上,看陆家军押解俘虏凯旋入京时的画面。
当时的祝微仰着一张天真无邪的面孔,笑着说道:“那文禄如今年方十七,天应王夫人的侄女年方十六,倒是相当。”
倒是相当……
秋泓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胸腹之间翻腾得厉害。
“秋相?”李世郃也终于意识到秋泓面色不对,他小心翼翼地叫道,“您可是有对策了?”
秋泓强压下差点涌出喉头的血腥气,抬手一挥:“你下去吧,此事我会与圣上说,至于如何处置尔等,静听发落吧。”
李世郃的肩膀塌了下去,他魂不守舍地走了,临出门前,不忘再提一句:“秋相,您可千万要小心那文禄这人啊。”
是的,他得小心那文禄,可除了小心那文禄,他还要小心谁?
秋泓不知道。
如今,陆渐春死了,唯一一个他全心全意相信的人死了,这或许昭示着,他从此以后,得小心自己身边的每一位。
他得小心祝微,此人身为大昇的皇帝,却做着卖国的买卖。
他得小心李岫如,此人明明统领着天下“信天翁”,却不知北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他得小心陆鸣安,此人虽然应下了自己的要求,也奉上了一颗似乎是那文禄的头颅,但最后却放虎归山。
他还得小心宫里的“鬼”,小心身边的“眼睛”,小心长缨处中心怀鬼胎的属下和亲信,小心“代党”以及“秋党”中的异己。
他得小心全天下,因为现在的他,仿佛在和天道作对。
天道……
想到这两个字,秋泓狠狠一颤。
“你在想什么?”这日深夜,秋府书房中,窗边如约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